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儒家典籍

卷五十九·孟子九

日期: 2010-08-09    浏览: 2420

◎告子上
△性犹杞柳章
问:“告子谓‘以人性为仁义,犹以杞柳为?否?卷’,何也?”曰:“告
子只是认气为性,见得性有不善,须拗他方善。此惟是程先生断得定,所谓‘性
即理也’。”〔至〕
孟子与告子论杞柳处,大概只是言杞柳?否?卷不可比性与仁义。杞柳必矫
揉而为?否?卷,性非矫揉而为仁义。孟子辩告子数处,皆是辩倒著告子便休,
不曾说尽道理。〔节〕
?否?卷,想如今卷杉台子模样。杞柳,只是而今做合箱底柳。北人以此为
箭,谓之柳箭,即蒲柳也。〔义刚〕
△性犹湍水章
人性无不善。虽桀纣之为穷凶极恶,也知此事是恶。恁地做不柰何,此便是
人欲夺了。〔铢〕
△生之谓性章
生之谓气,生之理谓性。〔闳祖〕
性,孟子所言理,告子所言气。同。
问“生之谓性”。曰:“告子只说那生来底便是性,手足运行,耳目视听,
与夫心有知觉之类。他却不知生便属气禀,自气禀而言,人物便有不同处。若说
‘理之谓性’,则可。然理之在人在物,亦不可做一等说。”〔植〕
问“生之谓性”。曰:“他合下便错了。他只是说生处,精神魂魄,凡动用
处是也。正如禅家说:‘如何是佛?’曰:‘见性成佛。’‘如何是性?’曰:
‘作用是性。’盖谓目之视,耳之听,手之捉执,足之运奔,皆性也。说来说去,
只说得个形而下者。故孟子辟之曰:‘“生之谓性”也,犹白之谓白与?’又辟
之曰:‘犬之性,犹牛之性;牛之性,犹人之性与?’三节谓犹戏谑。然只得告
子不知所答,便休了,竟亦不曾说得性之本体是如何。”或问:“董仲舒:‘性
者生之质也。’”曰:“其言亦然。”〔大雅〕
蜚卿问:“‘生之谓性’,莫止是以知觉运动为性否?”曰:“便是。此正
与‘食色性也’同意。孟子当时辨得不恁地平铺,就他蔽处拨启他;却一向穷诘
他,止从那一角头攻将去,所以如今难理会。若要解,煞用添言语。犬、牛、人,
谓其得於天者未尝不同。惟人得是理之全,至於物,止得其偏。今欲去犬牛身上
全讨仁义,便不得。告子止是不曾分晓道这子细,到这里说不得。却道天下是有
许多般性,牛自是牛之性,马自是马之性,犬自是犬之性,则又不是。”又曰:
“所以谓‘性即理’,便见得惟人得是理之全,物得是理之偏。告子止把生为性,
更不说及理。孟子却以理言性,所以见人物之辨。”〔贺孙〕
“‘生之谓性’,只是就气上说得。盖谓人也有许多知觉运动,物也有许多
知觉运动,人、物只一般。却不知人之所以异於物者,以其得正气,故具得许多
道理;如物,则气昏而理亦昏了。”或问:“如蝼蚁之有君臣,桥梓之有父子,
此亦是理。”曰:“他只有这些子,不似人具得全,然亦不知如何只是这几般物
具得些子。”或曰:“恐是元初受得气如此,所以後来一直是如此。”曰:“是
气之融结如此。”〔焘〕
“告子说‘生之谓性’,二程都说他说得是,只下面接得不是。若如此说,
却如释氏言‘作用是性’,乃是说气质之性,非性善之性。”文蔚问:“‘形色
天性’如何?”曰:“此主下文‘惟圣人可以践形’而言。”因问:“孔子言
‘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’,亦是言气质之性?”王德修曰:“据某所见,此是孔
子为阳货而说。人读论语,多被‘子曰’字隔,上下便不接续。”曰:“若如此
说,亦是说气质之性。”〔文蔚〕
犬牛禀气不同,其性亦不同。〔节〕
问:“犬牛之性与人之性不同,天下如何解有许多性?”曰:“人则有孝悌
忠信,犬牛还能事亲孝、事君忠也无?”问:“濂溪作太极图,自太极以至万物
化生,只是一个圈子,何尝有异?”曰:“人、物本同,气禀有异,故不同。”
又问:“‘是万为一,一实万分’,又如何说?”曰:“只是一个,只是气质不
同。”问:“中庸说:‘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。’
何故却将人、物滚作一片说?”曰:“他说‘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
之性,则重声言两“则”字。能尽物之性’,初未尝一片说。”〔节〕
或说告子“生之谓性”章。曰:“说得也是,不须别更去讨说,只是子细看,
子细认分数,各有队伍,齐整不紊,始得。今只是恁地说过去,被人诘难,便说
不得。知觉运动,人物皆异,而其中却有同处。仁义礼智是同,而其中却有异处。
须是子细与看,梳理教有条理。”又曰:“物也有这性,只是禀得来偏了,这性
便也随气转了。”又曰:“畜兽禀得昏塞底气。然间或禀得些小清气,便也有明
处,只是不多。”〔义刚〕
因说“生之谓性”,曰:“既知此说非是,便当曳翻看何者为是,即道理易
见也。”〔闳祖〕
孟子辟告子“生之谓性”处,亦伤急。要他倒,只就他言语上拶将去,己意
却不曾详说。非特当时告子未必服,後世亦未能便理会得孟子意也。〔┿〕
孟子答告子“生之谓性”与孟季子“敬叔父乎,敬弟乎”两段语,终觉得未
尽。却是少些子直指人心,见性成佛底语,空如许劳攘重复,不足以折之也。只
有“长者义乎,长之者义乎”此二语折得他亲切。〔亻?〕
△食色性也章
众朋友说“食色性也”。先生问:“告子以知觉处为性,如何与‘彼长而我
长之’相干?”皆未及对。先生曰:“告子只知得人心,却不知有道心。他觉那
趋利避害,饥寒饱暖等处,而不知辨别那利害等处正是本然之性。所以道‘彼长
而我长之’,盖谓我无长彼之心,由彼长,故不得不长之,所以指义为外也。”
〔义刚〕
问:“告子已不知性,如何知得仁为内?”曰:“他便以其主於爱者为仁,
故曰内;以其制是非者为义,故曰外。”又问:“他说义,固不是;说仁,莫亦
不是?”曰:“固然。”〔可学〕
“告子谓仁爱之心自我而出,故谓之内;食色之可甘可悦,由彼有此,而後
甘之悦之,故谓之外。”又云:“上面‘食色性也’自是一截,下面‘仁内义外’
自是一截。故孟子辨告子,只谓:‘何以谓仁内义外也?’爱便是仁之心,宜处
便是义。”又云:“‘彼白而我白之’,言彼是白马,我道这是白马。如著白衣
服底人,我道这人是著白,言之则一。若长马、长人则不同。长马,则是口头道
个老大底马。若长人,则是诚敬之心发自於中,推诚而敬之,所以谓内也。”
〔子蒙〕
“白马之白也,无以异於白人之白也。”看来孟子此语,答之亦未尽。谓白
马、白人不异,亦岂可也!毕竟“彼白而我白之”,我以为白,则亦出於吾心之
分别矣。〔亻?〕
李时可问“仁内义外”。曰:“告子此说固不是。然近年有欲破其说者,又
更不是。谓义专在内,只发於我之先见者便是。如‘夏日饮水,冬日饮汤’之类
是已。若在外面商量,如此便不是义,乃是‘义袭’。其说如此。然不知饮水饮
汤固是内也。如先酌乡人与敬弟之类,若不问人,怎生得知?今固有人素知敬父
兄,而不知乡人之在所当先者;亦有人平日知弟之为卑,而不知其为尸之时,乃
祖宗神灵之所依,不可不敬者。若不因讲问商量,何缘会自从里面发出?其说乃
与佛氏‘不得拟议,不得思量,直下便是’之说相似,此大害理。又说‘义袭’
二字全不是如此,都把文义说错了。只细看孟子之说,便自可见。”〔时举〕
△性无善无不善章
“告子曰:‘性无善无不善也。’或曰:‘性可以为善,可以为不善。’或
曰:‘有性善,有性不善。’”此三者虽同为说气质之性,然两或之说,犹知分
别善恶,使其知以性而兼言之,则无病矣。惟告子“无善无不善”之说,最无状。
他就此无善无恶之名,浑然无所分别,虽为恶为罪,总不妨也。与今世之不择善
恶而颠倒是非称为本性者,何以异哉!〔亻?〕
告子说“性无善无不善”,非惟无善,并不善亦无之。谓性中无恶则可,谓
无善则性是何物?〔节〕
“性无善无不善”,告子之意,谓这性是不受善,不受恶底物事。“受”字,
饶本作“管”。他说“食色性也”,便见得他只道是手能持,足能履,目能视,
耳能听,便是性。释氏说“在目曰视,在耳曰闻,在手执捉,在足运奔”,便是
他意思。〔植〕
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。”性无定形,不可言。孟子亦说:“天下之言性
者,则故而已矣。”情者,性之所发。〔节〕
问“乃若其情”。曰:“性不可说,情却可说。所以告子问性,孟子却答他
情。盖谓情可为善,则性无有不善。所谓‘四端’者,皆情也。仁是性,恻隐是
情。恻隐是仁发出来底端芽,如一个?种相似,?之生是性,发为萌芽是情。所
谓性,只是那仁义礼知四者而已。四件无不善,发出来则有不善,何故?残忍便
是那恻隐反底,冒昧便是那羞恶反底。”〔植〕
问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”。曰:“孟子道性善,性无形容处,故说其
发出来底,曰‘乃若其情,可以为善’,则性善可知。‘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
也’,是人自要为不善耳,非才之不善也。情本不是不好底。李翱灭情之论,乃
释老之言。程子‘情其性,性其情’之说,亦非全说情不好也。”〔?〕
德粹问:“‘孟子道性善’,又曰‘若其情,可以为善’,是如何?”曰:
“且道性、情、才三者是一物,是三物?”德粹云:“性是性善,情是反於性,
才是才料。”曰:“情不是反於性,乃性之发处。性如水,情如水之流。情既发,
则有善有不善,在人如何耳。才,则可为善者也。彼其性既善,则其才亦可以为
善。今乃至於为不善,是非才如此,乃自家使得才如此,故曰‘非才之罪’。”
某问:“下云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之心,亦是情否?”曰:“是情。”舜功
问:“才是能为此者,如今人曰才能?”曰:“然。李翱复性则是,云‘灭情以
复性’,则非。情如何可灭!此乃释氏之说,陷於其中不自知。不知当时曾把与
韩退之看否?”〔可学〕
问:“孟子言情、才皆善,如何?”曰:“情本自善,其发也未有染污,何
尝不善。才只是资质,亦无不善。譬物之白者,未染时只是白也。”〔德明〕
孟子论才亦善者,是说本来善底才。〔淳〕
孟子言才,不以为不善。盖其意谓善,性也,只发出来者是才。若夫就气质
上言,才如何无善恶!〔端蒙〕
问:“孟子论才专言善,何也?”曰:“才本是善,但为气所染,故有善、
不善,亦是人不能尽其才。人皆有许多才,圣人却做许多事,我不能做得些子出。
故孟子谓:‘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’”〔砥〕
或问:“‘不能尽其才’之意如何?”曰:“才是能去恁地做底。性本是好,
发於情也只是好,到得动用去做也只是好。‘不能尽其才’,是发得略好,便自
阻隔了,不顺他道理做去。若尽其才,如尽恻隐之才,必当至於‘博施济众’;
尽羞恶之才,则必当至於‘一介不以与人,一介不以取诸人;禄之千乘弗顾,系
马千驷弗视’。这是本来自合恁地滔滔做去,止缘人为私意阻隔,多是略有些发
动後,便遏折了。天,便似天子;命,便似将告敕付与自家;性,便似自家所受
之职事,如县尉职事便在捕盗,主簿职事便在掌簿书;情,便似去亲临这职事;
才,便似去动作行移,做许多工夫。邵康节击壤集序云:‘性者,道之形体也;
心者,性之郛郭也;身者,心之区宇也;物者,身之舟车也。’”〔贺孙〕
“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。”盖视有当视之则,听有当听之则,如是而视,如
是而听,便是;不如是而视,不如是而听,便不是。谓如“视远惟明,听德惟聪”。
能视远谓之明,所视不远,不谓之明;能听德谓之聪,所听非德,不谓之聪。视
听是物,聪明是则。推至於口之於味,鼻之於臭,莫不各有当然之则。所谓穷理
者,穷此而已。
又举“天生?民”云云。孔子曰:“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笔有物必有则;
‘民之秉彝’也,故‘好是懿德’。”圣人所谓道者是如此,何尝说物便是则!
或问:“集注言:‘才,犹材质。’‘才’与‘材’字之别如何?”曰:
“‘才’字是就理义上说,‘材’字是就用上说。孟子上说‘人见其濯濯也,则
以为未尝有材’,是用‘木’旁‘材’字,便是指?用底说,‘非天之降才尔殊’,
便是就理义上说。”又问:“‘才’字是以其能解作用底说,材质是合形体说否?”
曰:“是兼形体说,便是说那好底材。”又问:“如说材料相似否?”曰:“是。”
〔义刚〕
孟子言人之才本无不善,伊川言人才所遇之有善、有不善也。〔道夫〕
问:“孟子言才与程子异,莫是孟子只将元本好处说否?”曰:“孟子言才,
正如言性,不曾说得杀,故引出荀扬来。到程张说出‘气’字,然後说杀了。”
士毅。
先生言:“孟子论才,是本然者,不如程子之备。”蜚卿曰:“然则才亦禀
於天乎?”曰:“皆天所为,但理与气分为两路。”又问:“程子谓‘才禀於气’,
如何?”曰:“气亦天也。”道夫曰:“理纯而气则杂。”曰:“然。理精一,
故纯;气粗,故杂。”〔道夫〕
问孟、程所论才同异。曰:“才只一般能为之谓才。”问:“集注说‘孟子
专指其出於性者言之,程子兼指其禀於气者言之’,又是如何?”曰:“固是。
要之,才只是一个才,才之初,亦无不善。缘他气禀有善恶,故其才亦有善恶。
孟子自其同者言之,故以为出於性;程子自其异者言之,故以为禀於气。大抵孟
子多是专以性言,故以为性善,才亦无不善。到周子程子张子,方始说到气上。
要之,须兼是二者言之方备。只缘孟子不曾说到气上,觉得此段话无结杀,故有
後来荀扬许多议论出。韩文公亦见得人有不同处,然亦不知是气禀之异,不妨有
百千般样不同,故不敢大段说开,只说‘性有三品’。不知气禀不同,岂三品所
能尽耶!”〔广〕
孟子说才,皆是指其资质可以为善处。伊川所谓“才禀於气,气清则才清,
气浊则才浊”,此与孟子说才小异,而语意尤密,不可不考。“乃若其情”,
“非才之罪也”,以“若”训顺者,未是。犹言如论其情,非才之罪也。盖谓情
之发有不中节处,不必以为才之罪尔。退之论才之品有三,性之品有五,其说胜
荀扬诸公多矣。说性之品,便以仁义礼智言之,此尤当理。说才之品,若如此推
究,则有千百种之多,姑言其大概如此,正是气质之说,但少一个气字耳。伊川
谓“论气不论性,不明;论性不论气,不备”,正谓如此。如性习远近之类,不
以气质言之不可,正是二程先生发出此理,濂溪论太极便有此意。汉魏以来,忽
生文中子,已不多得。至唐有退之,所至尤高。大抵义理之在天地间,初无泯灭。
今世无人晓此道理,他时必有晓得底人。
金问:“公都子问性,首以情对,如曰‘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’,是也。
次又以才对,如曰‘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’,是也。继又以心对,如曰‘恻隐
羞恶’之类,是也。其终又结之曰:‘或相倍蓰而无算者,不能尽其才者也。’
所问者性,而所对者曰才、曰情、曰心,更无一语及性,何也?明道曰:‘禀於
天为性,感为情,动为心。’伊川则又曰:‘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,自性之动者
谓之情。’如二先生之说,则情与心皆自夫一性之所发。彼问性而对以情与心,
则不可谓不切所问者。然明道以动为心,伊川以动为情,自不相侔。不知今以动
为心是耶,以动为情是耶?或曰:‘情对性言,静者为性,动者为情。’是说固
然也。今若以动为情是,则明道何得却云‘感为情,动为心’哉?横渠云:‘心
统性情者也。’既是‘心统性情’,伊川何得却云‘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,自性
之有动者谓之情耶’?如伊川所言,却是性统心情者也。不知以心统性情为是耶,
性统心情为是耶?此性、情、心,道者未有至当之论也。至若伊川论才,则与孟
子立意不同。孟子此章言才处,有曰:‘非才之罪也。’又曰:‘不能尽其才者
也。’又曰:‘非天之降才尔殊也。’又曰:‘以为未尝有才焉。’如孟子之意,
未尝以才为不善。而伊川却说才有善有不善,其言曰:‘气清则才善,气浊则才
恶。’又曰:‘气清则才清,气浊则才浊。’意者,以气质为才也。以气质为才,
则才固有善不善之分也。而孟子却止以才为善者,何也?伊川又曰:‘孟子言
“非才之罪”者,盖公都子正问性善,孟子且答他正意,不暇一一辨之也。’审
如是说,则孟子云‘非天之降才尔殊’,与夫‘以为未尝有才焉’者,岂皆答公
都子之正问哉?其後伊川又引万章之问为证,谓万章尝问象杀舜事,孟子且答他
这下意,未暇与他辨完廪、浚井之非。夫完廪、浚井,自是万章不能烛理,轻信
如此。孟子且答正问,未暇与他言,此犹可言也。如此篇论才处,尽是孟子自家
说得如此,即非公都子之言。其曰未暇一一辨之,却是孟子自错了,未暇辨也。
岂其然乎?又说:‘孟子既又答他正意,亦岂容有一字之错?若曰错了一字,不
惟启公都子之诘难,传之後世,岂不惑乱学者哉?’此又‘才’之一字,未有至
当之论也。”曰:“近思录中一段云:‘心一也,有指体而言者。’注云:‘
“寂然不动”是也。’‘有指用而言者。’注云:‘“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”是也。’
夫‘寂然不动’是性,‘感而遂通’是情。故横渠云:‘心统性情者也。’此说
最为稳当。如前二先生说话,恐是记录者误耳。如明道‘感为情,动为心’,感
与动如何分得?若伊川云:‘自性而有形者谓之心。’某直理会他说不得!以此
知是门人记录之误也。若孟子与伊川论才,则皆是。孟子所谓才,止是指本性而
言。性之发用无有不善处。如人之有才,事事做得出来。一性之中,万善完备,
发将出来便是才也。”又云:“恻隐、羞恶,是心也。能恻隐、羞恶者,才也。
如伊川论才,却是指气质而言也。气质之性,古人虽不曾说著,考之经典,却有
此意。如书云‘惟人万物之灵,?聪明,作元后’,与夫‘天乃锡王勇智’之说,
皆此意也。孔子谓‘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’。孟子辨告子‘生之谓性’,亦是说
气质之性。近世被濂溪拈掇出来,而横渠二程始有‘气质之性’之说。此伊川论
才,所以云有善不善者,盖主此而言也。如韩愈所引越椒等事,若不著个气质说,
後如何说得他!?愈论性比之荀扬最好。将性分三品,此亦是论气质之性,但欠
一个‘气’字耳。”〔谟〕此下去伪人杰录皆云:“又问:‘既是孟子指本性而言,
则孟子谓才无不善,乃为至论。至伊川却云未暇与公都子一一辨者,何也?’曰:
‘此伊川一时被他们逼,且如此说了。伊川如此等处亦多,不必泥也。’”
杨尹叔问:“伊川曰‘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’,与孟子‘非天之降才尔殊’
语意似不同?”曰:“孟子之说自是与程子之说小异。孟子只见得是性善,便把
才都做善,不知有所谓气禀各不同。如后稷岐嶷,越椒知其必灭若敖,是气禀如
此。若都把做善,又有此等处,须说到气禀方得。孟子已见得性善,只就大本处
理会,更不思量这下面善恶所由起处,有所谓气禀各不同。後人看不出,所以惹
得许多善恶混底说来相炒。程子说得较密。”因举“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
论性,不明,二之则不是”。“须如此兼性与气说,方尽此论。盖自濂溪太极言
阴阳、五行有不齐处,二程因其说推出气质之性来。使程子生在周子之前,未必
能发明到此。”又曰:“才固是善。若能尽其才,可知是善是好。所以不能尽其
才处,只缘是气禀恁地。”问:“才与情何分别?情是才之动否?”曰:“情是
这里以手指心。发出,有个路脉曲折,随物恁地去。才是能主张运用做事底。同
这一事,有一人会发挥得,有不会发挥得;同这一物,有人会做得,有人不会做,
此可见其才。”又问:“气出於天否?”曰:“性与气皆出於天。性只是理,气
则已属於形象。性之善,固人所同,气便有不齐处。”因指天气而言:“如天气
晴明舒豁,便是好底气;禀得这般气,岂不好!到阴沉黯淡时,便是不好底气;
禀得这般气,如何会好!毕竟不好底气常多,好底气常少。以一岁言之,一般天
气晴和,不寒不暖,却是好,能有几时如此!看来不是夏寒,便是冬暖;不是愆
阳,便是伏阴,所以昏愚凶狠底人常多。”又曰:“人之贫富贵贱寿夭不齐处,
都是被气滚乱了,都没理会。有清而薄者,有浊而厚者。颜夭而跖寿,亦是被气
滚乱汨没了。尧舜自禀得清明纯粹底气,又禀得极厚,所以为圣人,居天子之位,
又做得许大事业,又享许大福寿,又有许大名誉。如孔子之圣,亦是禀得清明纯
粹。然他是当气之衰,禀得来薄了,但有许多名誉,所以终身栖栖为旅人,又仅
得中寿。到颜子,又自没兴了。”〔淳〕(?同。)
伊川“性即理也”,自孔孟後,无人见得到此。亦是从古无人敢如此道。〔骧〕
集注。
伊川“性即理也”四字,扌颠扑不破,实自己上见得出来。其後诸公只听得
便说将去,实不曾就己上见得,故多有差处。〔道夫〕
“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明。”盖本然之性,只是至善。然不
以气质而论之,则莫知其有昏明开塞,刚柔强弱,故有所不备。徒论气质之性,
而不自本原言之,则虽知有昏明开塞、刚柔强弱之不同,而不知至善之源未尝有
异,故其论有所不明。须是合性与气观之,然後尽。盖性即气,气即性也。若孟
子专於性善,则有些是“论性不论气”;韩愈三品之说,则是“论气不论性”。
〔端蒙〕
“程子:‘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明。’如孟子‘性善’,是
论性不论气;荀扬异说,是论气则昧了性。”曰:“程子只是立说,未指孟子。
然孟子之言,却是专论性。”〔过〕
问:“气者性之所寄,故‘论性不论气,则不备’;性者气之所成,故‘论
气不论性,则不明’。”曰:“如孟子说性善,是‘论性不论气’也。但只认说
性善,虽说得好,终是欠了下面一截。自荀扬而下,便?‘论气不论性’了。”
道夫曰:“子?之说,虽兼善恶,终只论得气。”曰:“他不曾说著性。”〔道夫〕
“论气不论性”,荀子言性恶,扬子言善恶混是也。“论性不论气”,孟子
言性善是也。性只是善,气有善不善。韩愈说生而便知其恶者,皆是合下禀得这
恶气。有气便有性,有性便有气。〔节〕
“‘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明。’孟子终是未备,所以不能杜
绝荀扬之口。”厚之问:“气禀如何?”曰:“禀得木气多,则少刚强;禀得金
气多,则少慈祥。推之皆然。”〔可学〕
问“二之则不是”。曰:“不可分作两段说,性自是性,气自是气。如何不
可分作两段说?他所以说不备、不明,须是两边都说,理方明备,故云‘二之则
不是’。二之者,正指上两句也。”┿录云:“‘论性不论气,论气不论性’,
便是二之。”或问:“明道说‘生之谓性’,云:‘性即气,气即性,便是不可
分两段说。’”曰:“那个又是说性便在气禀上。禀得此气,理便搭附在上面,
故云‘性即气,气即性’。若只管说气便是性,性便是气,更没分晓矣。”〔亻?〕
或问“二之则不是”。曰:“若只论性而不论气,则收拾不尽,孟子是也。
若只论气而不论性,则不知得那原头,荀扬以下是也。韩愈也说得好,只是少个
‘气’字。若只说一个气而不说性,只说性而不说气,则不是。”又曰:“须是
去分别得他同中有异,异中有同,始得。其初那理未尝不同。才落到气上,便只
是那粗处相同。如饥食渴饮,趋利避害,人能之,禽兽亦能之。若不识个义理,
便与他一般也。”又曰:“‘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’,‘民之秉彝’,这便是异
处。‘庶民去之,君子存之’,须是存得这异处,方能自别於禽兽。不可道蠢动
含灵皆有佛性,与自家都一般。”〔义刚〕
“性气”二字,兼言方备。孟子言性不及气,韩子言气不及性。然韩不知为
气,亦以为性然也。
横渠曰:“形而後有气质之性,善反之,则天地之性存焉。”如禀得气清明
者,这道理只在里面;禀得气昏浊者,这道理亦只在里面,只被这昏浊遮蔽了。
譬之水,清底,里面纤微皆可见;浑底,里面便见不得。孟子说性善,只见得大
本处,未说到气质之性细碎处。程子谓:“论性不论气,不备;论气不论性,不
明,二之则不是。”孟子只论性,不知论气,便不全备。若三子虽论性,却不论
得性,都只论得气,性之本领处又不透彻。荀子只见得不好人底性,便说做恶;
扬子只见得半善半恶人底性,便说做善恶混;韩子见得天下有许多般人,故立为
三品,说得较近。其言曰:“仁义礼智信,性也;喜怒哀乐爱恶欲,情也。”似
又知得性善。荀扬皆不及,只是过接处少一个“气”字。〔淳〕
问:“横渠言‘气质之性’,去伪终未晓。”曰:“性是天赋与人,只一同;
气质所禀,却有厚薄。人只是一般人,厚於仁而薄於义,有馀於礼而不足於智,
便自气质上来。”〔去伪〕
△富岁子弟多赖章
“心之所同然者,谓理也,义也。”孟子此章自“富岁子弟多赖”之下,逐
旋譬喻至此。其意谓人性本善,其不善者,陷溺之尔。“同然”之“然”,如然
否之“然”,不是虚字,当从上文看。盖自口之同嗜、耳之同听而言,谓人心岂
无同以为然者?只是理义而已。故“理义悦心,犹刍豢之悦口”。〔┿〕
问:“‘理义之悦我心’,理义是何物?心是何物?”曰:“此说理义之在
事者。”〔节〕
“理义之悦我心”章。云:“人之一身,如目之於色,耳之於声,口之於味,
莫不皆同,於心岂无所同。‘心之所同然者,理也,义也。’且如人之为事,自
家处之当於义,人莫不以为然,无有不道好者。如子之於父,臣之於君,其分至
尊无加於此。人皆知君父之当事,我能尽忠尽孝,天下莫不以为当然,此心之所
同也。今人割股救亲,其事虽不中节,其心发之甚善,人皆以为美。又如临难赴
死,其心本於爱君,人莫不悦之,而皆以为不易。且如今处一件事苟当於理,则
此心必安,人亦以为当然。如此,则其心悦乎,不悦乎?悦於心,必矣。”先生
曰:“诸友而今听某这说话,可子细去思量看。认得某这话,可以推得孟子意思。”
〔子蒙〕
黄先之问:“心之所同然者何也?谓理也,义也。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。”
先生问:“诸公且道是如何?”所应皆不切。先生曰:“若恁地看文字,某决定
道都不会将身去体看。孟子这一段前面说许多,只是引喻理义是人所同有。那许
多既都相似,这个如何会不相似。理,只是事物当然底道理;义,是事之合宜处。
程先生曰:‘在物为理,处物为义。’这心下看甚么道理都有之,如此做,人人
都道是好;才不恁地做,人人都道不好。如割股以救母,固不是王道之中,然人
人都道是好,人人皆知爱其亲,这岂不是理义之心人皆有之。诸公?来都说不切,
当都是不曾体之於身,只略说得通,便道是了。”〔贺孙〕
器之问:“‘理义之悦我心,犹刍豢之悦我口。’颜子‘欲罢不能’,便是
此意否?”曰:“颜子固是如此。然孟子所说,正是为众人说,当就人心同处看。
我恁地,他人也恁地,只就粗浅处看,自分晓,却有受用。若必讨个颜子来证如
此,只是颜子会恁地,多少年来更无人会恁地。看得细了,却无受用。”〔?〕
器之问:“理义人心之同然,以颜子之乐见悦意。”曰:“不要高看,只就
眼前看,便都是义理,都是众人公共物事。且如某归家来,见说某人做得好,便
欢喜;某人做得不好,便意思不乐。见说人做官做得如何,见说好底,自是快活;
见说不好底,自是使人意思不好。岂独自家心下如此,别人都是如此。这只缘人
心都有这个义理,都好善,都恶不善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:“口耳目心皆官也。不知天所赋之气质,不昏明清浊其口耳目,而独
昏明清浊其心,何也?然夷惠伊尹非拘於气禀者,处物之义,乃不若夫子之时,
岂独是非之心不若圣人乎?”曰:“口耳目等亦有昏明清浊之异。如易牙师旷之
徒,是其最清者也,心亦由是而已。夷惠之徒,正是未免於气质之拘者,所以孟
子以为不同,而不愿学也。”
△牛山之木章
孟子激发人。说放心、良心诸处,说得人都汗流!
问“牛山之木”一章。曰:“‘日夜之所息’底是良心,‘平旦之气’自是
气,是两件物事。夜气如雨露之润,良心如萌蘖之生。人之良心,虽是有梏亡,
而彼未尝不生。梏,如被他禁械在那里,更不容他转动。亡,如将自家物失去了。”
又曰:“‘日夜之所息’,却是心。夜气清,不与物接,平旦之时,即此良心发
处。惟其所发者少,而旦昼之所梏亡者展转反覆,是以‘夜气不足以存’矣。如
睡一觉起来,依前无状。”又曰:“良心当初本有十分,被他展转梏亡,则他长
一分,自家止有九分;明日他又进一分,自家又退,止有八分。他日会进,自家
日会退。此章极精微,非孟子做不得许多文章。别人纵有此意,亦形容不得。老
苏们只就孟子学作文,不理会他道理,然其文亦实是好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:“‘日夜之所息’,旧兼止息之义,今只作生息之义,如何?”曰:
“近看得只是此义。”问:“凡物日夜固有生长,若良心既放,而无操存之功,
则安得自能生长?”曰:“放之未远者,亦能生长。但夜间长得三四分,日间所
为又放了七八分,却摺转来,都消磨了这些子意思,所以至於梏亡也。”
吴仁父问“平旦之气”。曰:“气清则能存固有之良心。如旦昼之所为,有
以汨乱其气,则良心为之不存矣。然暮夜止息,稍不纷扰,则良心又复生长。譬
如一井水,终日搅动,便浑了那水。至夜稍歇,便有清水出。所谓‘夜气不足以
存’者,便是搅动得太甚。则虽有止息时,此水亦不能清矣。”〔铢〕节录别出。
仁父问“平旦之气”。曰:“心之存不存,系乎气之清不清。气清,则良心
方存立得;良心既存立得,则事物之来方不惑,如‘先立乎其大者,则小者弗能
夺也’。”又曰:“大者既立,则外物不能夺。”又问:“‘平旦之气’,何故
如此?”曰:“歇得这些时後,气便清,良心便长。及旦昼,则气便浊,良心便
著不得。如日月何尝不在天上?却被些?遮了,便不明”吴知先问:“夜气如何
存?”曰:“孟子不曾教人存夜气,只是说歇得些时,气便清。”又曰:“他前
面说许多,这里只是教人操存其心。”又曰:“若存得此心,则气常时清,不特
平旦时清;若不存得此心,虽歇得此时,气亦不清,良心亦不长。”又曰:“睡
梦里亦七劳八攘。如井水,不打他便清,只管去打便浊了。”〔节〕
“平旦之气”,只是夜间息得许多时节,不与事物接,才醒来便有得这些自
然清明之气,此心自恁地虚静。少间才与物接,依旧又汨没了。只管汨没多,虽
夜间休息,是气亦不复存。所以有终身昏沉,展转流荡,危而不复者。〔贺孙〕
器之问:“‘平旦之气’,其初生甚微,如何道理能养得长?”曰:“亦只
逐日渐渐积累,工夫都在‘旦昼之所为’。今日长得一分,夜气便养得一分;明
日又长得一分,明夜又养得两分,便是两日事。日日积累,岁月既久,自是不可
御。今若坏了一分,夜气渐薄,明日又坏,便坏成两分,渐渐消,只管无。故曰:
‘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。梏之反覆,夜气不足以存。’到消得多,夜气益薄,
虽息一夜,也存不得。又以爱惜钱物为喻,逐日省节,积累自多。”〔贺孙〕?录
别出。
器之问:“孟子‘平旦之气’甚微小,如何会养得完全?”曰:“不能存得
夜气,皆是旦昼所为坏了。所谓‘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’,今只要得去这好恶上
理会。日用间於这上见得分晓,有得力处,夜气方与你存。夜气上却未有工夫,
只是去‘旦昼’理会,这两字是个大关键,这里有工夫。日间进得一分道理,夜
气便添得一分;到第二日更进得一分道理,夜气便添得二分;第三日更进得一分
道理,夜气便添得三分。日间只管进,夜间只管添,添来添去,这气便盛。恰似
使钱相似,日间使百钱,使去九十钱,留得这十钱这里;第二日百钱中使去九十
钱,又积得二十钱;第三日如此,又积得三十钱。积来积去,被自家积得多了,
人家便从容。日间悠悠地过,无工夫,不长进,夜间便减了一分气;第二日无工
夫,夜间又减了二分气;第三日如此,又减了三分气。如此梏亡转深,夜气转亏
损了。夜气既亏,愈无根脚,日间愈见作坏。这处便是‘梏之反覆,其违禽兽不
远矣’。亦似使钱,一日使一百,却侵了一百十钱,所有底便自减了,只有九十;
第二日侵了百二十,所留底又减了,只有八十。使来使去转多,这里底日日都消
磨尽了。”因举老子言:“治人事天莫若啬。夫惟啬,是谓早复;早复,谓之重
积德;重积德,则无不克。”“大意也与孟子意相似。但他是就养精神处说,其
意自别。平旦之气,便是旦昼做工夫底样子,日用间只要此心在这里。”〔?〕
器远问:“‘平旦之气’,缘气弱,易为事物所胜,如何?”曰:“这也别
无道理,只是渐渐捱将去,自有力。这么只是志不果。”复说第一义云:“如这
个,只有个进步捱将去底道理,这只是有这一义。若於此不见得,便又说今日做
不得,且待来日;这事做不得,且备员做些子,都是第二、第三义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‘平旦之气’,少顷便为事物所夺。气禀之弱,如何可以得存?”曰:
“这个不容说。只是自去照顾,久後自惯,便自然别。”〔卓〕
敬子问:“旦昼不梏亡,则养得夜气清明?”曰:“不是靠气为主,盖要此
气去养那仁义之心。如水之养鱼,水多则鱼鲜,水涸则鱼病。养得这气,则仁义
之心亦好,气少则仁义之心亦微矣。”〔亻?〕
问:“‘夜气’一章,又说心,又说气,如何?”曰:“本是多说心。若气
清,则心得所养,自然存得清气;浊,则心失所养,便自浊了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:“夜气、旦气如何?”曰:“孟子此段首尾,止为良心设尔。人多将
夜气便做良心说了,非也。‘夜气不足以存’,盖言夜气至清,足以存得此良心
尔。平旦之气亦清,亦足以存吾良心,故其好恶之公犹与人相近,但此心存得不
多时也。至‘旦昼之所为,则梏亡之矣’。所谓梏者,人多谓梏亡其夜气,亦非
也。谓旦昼之为,能梏亡其良心也。”〔谟〕
“夜气不足以存”,是存个甚?人多说只是夜气,非也。这正是说那本然底
良心。且如气,不成夜间方会清,日间都不会清。今人日用间,良心亦何尝不发
见,为他又梏亡了。若存得这个心,则气自清,气清,则养得这个心常存。到
“夜气不足以存”,则此心陷溺之甚,虽是夜气清时,亦不足以存之矣。此章前
面譬喻甚切,到得後面归宿处极有力。今之学者最当於此用功。
问“夜气”一节。曰:“今人只说夜气,不知道这是因说良心来。得这夜气
来涵养自家良心,又便被他旦昼所为梏亡之。旦昼所为,交羁得没理会。到那夜
气涵养得好时,清明如一个宝珠相似,在清水里,转明彻;若顿在浊水中,寻不
见了。”又曰:“旦昼所为,坏了清明之气。夜气微了,旦昼之气越盛。一个会
盛,一个会微。消磨得尽了,便与禽兽不远。”〔植〕
景绍问“夜气、平旦之气。”曰:“这一段,其所主却在心。某尝谓,只有
伊川说:‘夜气之所存者,良知也,良能也。’诸家解注,惟此说为当。仁义之
心,人所固有,但放而不知求,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始有所汨没矣。是虽如此,然
其日夜之所休息,至於平旦,其气清明,不为利欲所昏,则本心好恶,犹有与人
相近处。至‘其旦昼之所为,又有以梏亡之。梏之反覆’,则虽有这些夜气,亦
不足以存养其良心。反覆,只是循环。‘夜气不足以存’,则虽有人之形,其实
与禽兽不远。故下文复云:‘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无物不消。’良
心之消长,只在得其养与失其养尔。‘牛山之木尝美矣’,是喻人仁义之心。
‘郊於大国,斧斤伐之’,犹人之放其良心。‘日夜之所息,雨露之所润,非无
萌蘖之生’,便是‘平旦之气,其好恶与人相近’处。旦昼之梏亡,则又所谓
‘牛羊又从而牧之’,虽芽蘖之萌,亦且戕贼无馀矣。”道夫问:“此莫是心为
气所动否?”曰:“然。”章末所问,疑有未尽。〔道夫〕
问“夜气”。曰:“夜气静。人心每日梏於事物,斫丧戕贼,所馀无几,须
夜气静,庶可以少存耳。至夜气之静而犹不足以存,则去禽兽不远,言人理都丧
也。前辈皆无明说。某因将孟子反覆熟读,每一段三五十过,至此方看得出。後
看程子却说:‘夜气之所存者,良知良能也。’与臆见合。以此知观书不可苟,
须熟读深思,道理自见。”〔大雅〕
问“夜气”一章。曰:“气只是这个气,日里也生,夜间也生。只是日间生
底,为物欲梏之,随手又耗散了。夜间生底,则聚得在那里,不曾耗散,所以养
得那良心。且如日间目视耳听,口里说话,手足运动,若不曾操存得,无非是耗
散底时节。夜间则停留得在那里。如水之流,夜间则闸得许多水住在这里,这一
池水便满,次日又放乾了;到夜里,又聚得些小。若从平旦起时,便接续操存而
不放,则此气常生而不已。若日间不存得此心,夜间虽聚得些小,又不足以胜其
旦昼之梏亡,少间这气都乾耗了,便不足以存其仁义之心。如个船ト在乾燥处,
转动不得了。心如个宝珠,气如水。若水清,则宝珠在那里也莹彻光明;若水浊,
则和那宝珠也昏浊了。”又曰:“‘夜气不足以存’,非如公说心不存与气不存,
是此气不足以存其仁义之心。伊川云:‘夜气所存,良知良能也。’这‘存’字,
是个保养护卫底意。”又曰:“此段专是主仁义之心说,所以‘此岂山之性也哉’
下,便接云:‘虽存乎人者,岂无仁义之心哉?’”又曰:“此章不消论其他,
紧要处只在‘操则存’上。”〔亻?〕
问:“两日作工夫如何?”某答略如旧所对。曰:“‘夜气’章如何?”答
以:“萌蘖生上,便见得无止息本初之理。若完全底人,此气无时不清明。却有
一等日间营管梏亡了,至夜中静时犹可收拾。若於此更不清明,则是真禽兽也。”
曰:“今用何时气?”曰:“总是一气。若就孟子所说,用平旦气。”曰:“
‘夜气不足以存’,先儒解多未是。不足以存此心耳,非谓存夜气也。此心虚明
广大,却被他梏亡。日间梏亡既甚,则夜一霎时静亦不存,可见其都坏了。”
〔可学〕
盖卿问“夜气”一章。曰:“夜气是母,所息者是子。盖所息者本自微了,
旦昼只管梏亡。今日梏一分,明日梏一分,所谓‘梏之反覆’,而所息者泯,夜
气亦不足以存。若能存,便是息得仁义之良心。”又曰:“夜气只是不与物接时。”
〔植〕
问“夜气”之说。曰:“只是借夜气来滋养个仁义之心。”〔炎〕
夜气存,则清过这边来。〔闳祖〕
子上问“夜气”。曰:“此段紧要,在‘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
无物不消’。”〔?〕
“牛山之木”,譬人之良心,句句相对,极分明。天地生生之理,本自不息,
惟旦昼之所为,有所梏亡。然虽有所梏亡,而夜气之所息,平旦之气,自然有所
生长。自此渐能存养,则良心渐复。惟其於梏亡之馀,虽略略生长得些子,至日
用间依旧汨於物欲,又依然坏了,则是“梏之反覆”。虽夜间休息,其气只恁地
昏,亦不足以存此良心。故下面又说:“苟得其养,无物不长;苟失其养,无物
不消。”见得虽梏亡之馀,有以养之,则仁义之心即存。缘是此心本不是外面取
来,乃是与生俱生。下又说存养之要,举孔子之言:“操则存,舍则亡。”见此
良心,其存亡只在眇忽之间,才操便在这里,才舍便失去。若能知得常操之而勿
放,则良心常存,夜之所息,益有所养。夜之所养愈深,则旦昼之所为,无非良
心之发见矣。又云:“气与理本相依。旦昼之所为不害其理,则夜气之所养益厚;
夜之所息既有助於理,则旦昼之所为益无不当矣。日间梏亡者寡,则夜气自然清
明虚静,至平旦亦然。至旦昼应事接物时,亦莫不然。”〔贺孙〕
“人心於应事时,只如那无事时方好。”又举孟子“夜气”一章云:“气清,
则心清。‘其日夜之所息’,是指善心滋长处言之。人之善心虽已放失,然其日
夜之间,亦必有所滋长。又得夜气澄静以存养之,故平旦气清时,其好恶亦得其
同然之理。‘旦昼之所为,有梏亡之矣’,此言人才有此善心,便有不善底心来
胜了,不容他那善底滋长耳。”又曰:“今且看那平旦之气,自别。”广云:
“如童蒙诵书,到气昏时,虽读数百遍,愈念不得;及到明早,又却自念得。此
亦可见平旦之气之清也。”曰:“此亦只就气上说,故孟子末後收归心上去。”
曰:“‘操则存,舍则亡。’盖人心能操则常存,岂特夜半平旦?”又云:“恻
隐、羞恶是已发处。人须是於未发时有工夫,始得。”〔广〕
问:“良心与气,合下虽是相资而生,到得後来或消或长,毕竟以心为主?”
曰:“主渐盛则客渐衰,主渐衰则客渐盛。客盛然後胜这主,故曰‘志动气者十
九,气动志者十一’。”贺孙云:“若是客胜得主,毕竟主先有病。”〔贺孙〕
再三说“夜气”一章,曰:“气清则心清。‘其日夜之所息,平旦之气’,
盖是静时有这好处发见。缘人有不好处多,所以才有好处,便被那不好处胜了,
不容他好处滋长。然孟子此说,只为常人言之。其实此理日间亦有发见时,不止
夜与平旦。所以孟子收拾在‘操则存,舍则亡’上,盖为此心操之则存也。”
〔人杰〕
刘用之问“夜气”之说。曰:“他大意只在‘操则存,舍则亡’两句上。心
一放时,便是斧斤之戕,牛羊之牧;一收敛在此,便是日夜之息,雨露之润。他
要人於旦昼时,不为事物所汨。”〔文蔚〕
问“夜气”一章。曰:“这病谤只在放其良心上。盖心既放,则气必昏,气
既昏则心愈亡。两个互相牵动,所谓‘梏之反覆’。如下文‘操则存,舍则亡’,
却是用功紧切处,是个生死路头。”又云:“‘梏之反覆’,都不干别事,皆是
人之所为有以致之。”〔焘〕
孟子言“操则存,舍则亡,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”,只是状人之心是个难把
捉底物事,而人之不可不操。出入,便是上面操存舍亡。入则是在这里,出则是
亡失了。此大约泛言人心如此,非指已放者而言,亦不必要於此论心之本体也。
〔端蒙〕
“操则存,舍则亡”,只是人能持此心则心在,若舍之便如去失了。求放心,
不是别有一物在外,旋去收拾回来。只是此心频要省察,才觉不在,便收之尔。
按先生他语:“只操,便存;只求,便是不放。”如复卦所谓‘出入无疾’,出
只是指外而言,入只是指内而言,皆不出乎一卦。孟子谓‘出入无时’,心岂有
出入,只要人操而存之耳。明道云:‘圣贤千言万语,只要人收已放之心。’释
氏谓‘一大藏教,只是一个注脚’。所谓‘圣贤千言万语’,亦只是一个注脚而
已。”〔谟〕
问“操则存”。曰:“心不是死物,须把做活物看。不尔,则是释氏入定、
坐禅。操存者,只是於应事接物之时,事事中理,便是存。若处事不是当,便是
心不在。若只管兀然守在这里,蓦忽有事至于吾前,操底便散了,却是‘舍则亡’
也。”仲思问:“於未应接之时如何?”曰:“未应接之时,只是戒慎恐惧而已。”
又问:“若戒慎恐惧,便是把持。”曰:“也须是持,但不得硬捉在这里。只要
提教他醒,便是操,不是块然自守。”〔砥〕
人心“操则存,舍则亡”,须是常存得,“造次颠沛必於是”,不可有一息
间断。於未发之前,须是得这虚明之本体分晓。及至应事接物时,只以此处之,
自然有个界限节制,揍著那天然恰好处。〔广〕
“操则存,舍则亡。”非无也,逐於物而忘返耳。
子上问“操则存,舍则亡”。曰:“若不先明得性善,有兴起必为之志,恐
其所谓操存之时,乃舍亡之时也。”〔?〕
“操则存”,须於难易间验之。若见易为力,则真能操也。难,则是别似一
物,操之未真也。〔伯羽〕
某尝谓,这心若未正时,虽欲强教他正,也卒乍未能得他正。若既正後,虽
欲邪,也卒乍邪未得。虽曰“操则存,舍则亡”,也不得恁地快,自是他势恁地。
〔伯羽〕
“操则存,舍则亡,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。”人更不知去操舍上做工夫,只
去出入上做工夫。
孟子言操舍存亡,都不言所以操存求放之法,只操之、求之便是。知言问
“以放心求心如何”,问得来好。他答不得,只举齐王见牛事。殊不知,只觉道
我这心放了底,便是心,何待见牛时方求得!〔伯羽〕
盖卿以为,“操则存”,便是心未尝放;“舍则亡”,便是此心已放。曰:
“是如此。”〔盖卿〕
求放、操存,皆兼动静而言,非块然默守之谓。〔道夫〕
操存舍亡,只在瞬息之间,不可不常常著精采也。又曰:“孟子‘求放心’
语已是宽。若‘居处恭,执事敬’二语,更无馀欠。”〔贺孙〕
“操则存,舍则亡,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,惟心之谓与!”“为仁由己,而
由人乎哉!”这个只在我,非他人所能与也。非礼勿视听言动,勿与不勿,在我
而已。今一个无状底人,忽然有觉,曰:“我做得无状了!”便是此心存处。孟
子言“求其放心”,亦说得慢了。〔人杰〕
问:“注云:‘出入无定时,亦无定处。’既云操则常存,则疑若有一定之
所矣。”曰:“此四句,但言本心神明不测,不存即亡,不出即入,本无定所。
如今处处常要操存,安得有定所!某常说,‘操则存’,‘克己复礼’,‘敬以
直内’等语,不须讲量,不须论辨,只去操存、克复便了。只今眼下便是用功处,
何待拟议思量!与辨论是非,讲究道理不同。若此等处,只下著头做便是,不待
问人。”〔亻?〕
因操舍而有存亡出入。〔亻?〕
入,不是已放之心入来。〔升卿〕
触物而放去是出;在此安坐,不知不觉被他放去,也是出。故学先求放心。
〔升卿〕
道夫言:“尝与子昂论心无出入。子昂论心大无外,固无出入。道夫因思心
之所以存亡者,以放下与操之之故,非真有出入也。”曰:“言有出入,也是一
个意思;言无出入,也是一个意思。但今以夫子之言求之,他分明道‘出入无时’。
且看自家今汨汨没没在这里,非出入而何?惟其神明不测,所以有出入;惟其能
出入,所以神明不测。”〔道夫〕
或问:“‘出入无时’,非真有出入,只是以操舍言。”曰:“出入便是存
亡。操便存,舍便亡。”又曰:“有人言无出入,说得是好。某看来,只是他偶
然天资粹美,不曾大段流动走作,所以自不见得有出入。要之,心是有出入。此
亦只可以施於他一身,不可为众人言。众人是有出入,圣贤立教通为众人言,不
为一人言。”〔贺孙〕
“操则存,舍则亡”,程子以为操之之道,惟在“敬以直内”而已。如今做
工夫,却只是这一事最紧要。这“主一无?”底道理,却是一个大底,其他道理
总包在里面。其他道理已具,所谓穷理,亦止是自此推之,不是从外面去寻讨。
一似有个大底物事,包得百来个小底物事;既存得这大底,其他小底只是逐一为
他点过,看他如何模样,如何安顿。如今做工夫,只是这个最紧要。若是闲时不
能操而存之,这个道理自是间断。及临事方要穷理,从那里捉起!惟是平时常操
得存,自然熟了,将这个去穷理,自是分明。事已,此心依前自在。又云:“虽
是识得个大底都包得,然中间小底,又须著逐一点掇过。”〔贺孙〕集义。
“‘夜气’之说,常在日间,旧看此不分明。後来看伊川语有云‘夜气不足
以存良知良能也’,方识得破。”可学云:“此一段首末,自是论心。”曰:
“然。”〔可学〕
人心缘境,出入无时。如看一物,心便在外,看了即便在此。随物者是浮念;
此是本心,浮念断,便在此。其实不是出入,但欲人知出入之故耳。无出入是一
种人,有出入是一种人。所以云淳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。此女当是完实,不劳攘,
故云“无出入”;而不知人有出入者多,犹无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。〔方〕
伯丰问:“淳夫女子‘虽不识孟子,却识心’,如何?”曰:“试且看程子
当初如何说?”及再问,方曰:“人心自是有出入,然亦有资禀好底,自然纯粹。
想此女子自觉得他个心常湛然无出入,故如此说,只是他一个如此。然孟子之说
却大,乃是为天下人说。盖心是个走作底物。伊川之意,只谓女子识心,却不是
孟子所引夫子之言耳。”〔┿〕
范淳夫之女谓:“心岂有出入?”伊川曰:“此女虽不识孟子,却能识心。”
此一段说话,正要人看。孟子举孔子之言曰“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”,此别有说。
伊川言淳夫女“却能识心”。心却易识,只是不识孟子之意。〔去伪〕
△鱼我所欲章
问“舍生取义”。曰:“此不论物之轻重,只论义之所安耳。”〔时举〕
“义在於生,则舍死而取生;义在於死,则舍生而取死。上蔡谓:‘义重於
生,则舍生而取义;生重於义,则当舍义而取生。’既曰‘义在於生’,又岂可
言‘舍义取生’乎?”蜚卿问:“生,人心;义,道心乎?”曰:“欲生恶死,
人心也;惟义所在,道心也。权轻重却又是义。”明道云:“义无对。”或曰:
“义与利对。”道夫问:“若曰‘义者利之和’,则义依旧无对。”曰:“正是
恁地。”〔道夫〕
上蔡谓:“义重於生,则舍生取义;生重於义,则舍义取生。”此说不然。
义无可舍之理,当死而死,义在於死;不当死而死,义在於不死,无往而非义也。
〔闳祖〕
因论夜气存养之说,曰:“某尝见一种人汲汲营利求官职,不知是勾当甚事。
後来思量孟子说:‘所欲有甚於生者,所恶有甚於死者,非独贤者有是心也,人
皆有之,贤者能勿丧耳。’他元来亦有此心,只是他自失了,今却别是一种心,
所以不见义理。”文蔚云:“他虽是如此,想羞恶之心亦须萌动,亦自见得不是,
但不能胜利欲之心耳。”曰:“只是如此,济甚事?今夜愧耻,明日便不做,方
是。若愧耻後,又却依旧自做,何济於事!”〔文蔚〕
或曰:“‘万锺於我何加焉?’他日或为利害所昏,当反思其初,则不为所
动矣。”曰:“此是克之之方。然所以克之者,须是有本领後,临时方知克去得。
不然,临时比并,又却只是择利处之耳。”〔?〕
△仁人心也章
“仁,人心也”,是就心上言;“义,人路也”,是就事上言。〔伯羽〕
问:“‘仁,人心;义,人路。’路是设譬喻,仁却是直指人心否?”曰:
“‘路’字非譬喻。恐人难晓,故谓此为人之路,在所必行尔。”〔谟〕
或问“仁,人心;义,人路”。曰:“此犹人之行路尔。心即人之有知识者,
路即贤愚之所共由者。孟子恐人不识仁义,故以此喻之。然极论要归,只是心尔。
若於此心常得其正,则仁在其中。故自‘舍正路而不由,放其心而不知求’以下,
一向说从心上去。”〔大雅〕
敬之问“仁,人心也”。曰:“仁是无形迹底物事,孟子恐人理会不得,便
说道只人心便是。却不是把仁来形容人心,乃是把人心来指示仁也。所谓‘放其
心而不知求’,盖存得此心便是仁;若此心放了,又更理会甚仁!今人之心静时
昏,动时扰乱,便皆是放了。”〔时举〕
问:“杨氏谓:‘孟子言:“仁,人心也。”最为亲切。’窃谓以心之德为
仁,则可;指人心即是仁,恐未安。”曰:“‘仁,人心也;义,人路也。’此
指而示之近。缘人不识仁义,故语之以仁只在人心,非以人心训仁;义,只是人
之所行者是也。”〔必大〕
孟子说:“仁,人心也。”此语最亲切。心自是仁底物事,若能保养存得此
心,不患他不仁。孔门学者问仁不一,圣人答之亦不一,亦各因其人而不同,然
大概不过要人保养得这物事。所以学者得一句去,便能就这一句上用工。今人只
说仁是如何,求仁是如何,待他寻得那道理出来,却不知此心已自失了。程子
“?种”之喻甚善。若有这种种在这里,何患生理不存!
“人有鸡犬放,则知求之;有放心而不知求。”某以为,鸡犬放则有未必可
求者,惟是心才求则便在,未有求而不可得者。〔道夫〕
孟子盖谓,鸡犬不见,尚知求之;至於心,则不知求。鸡犬之出,或遭伤害,
或有去失,且有求而不得之时。至於此心,无有求而不得者。便求便在,更不用
去寻讨。那失底自是失了,这後底又在。节节求,节节在。只恐段段恁地失去,
便不得。今日这段失去了,明日那段又失,一向失却,便不是。〔子蒙〕
或问“求放心”。曰:“此心非如鸡犬出外,又著去捉他;但存之,只在此,
不用去捉他。放心,不独是走作唤做放,才昏睡去,也是放。只有些昏惰,便是
放。”恪录。
或问:“求放心,愈求则愈昏乱,如何?”曰:“即求者便是贤心也。知求,
则心在矣。今以已在之心复求心,即是有两心矣。虽曰譬之鸡犬,鸡犬却须寻求
乃得;此心不待宛转寻求,即觉其失,觉处即心,何更求为?自此更求,自然愈
失。此用力甚不多,但只要常知提醒尔。醒则自然光明,不假把捉。今言‘操之
则存’,又岂在用把捉!亦只是说欲常常醒觉,莫令放失,便是。此事用力极不
多,只是些子力尔。然功成後,却应事接物,观书察理,事事赖他。如推车子,
初推却用些力,车既行後,自家却赖他以行。”〔大雅〕
放心,只是知得,便不放。如鸡犬之放,或有隔一宿求不得底,或有被人杀,
终身求不得底。如心,则才知是放,则此心便在这里。五峰有一段说得甚长,然
说得不是。他说齐王见牛为求放心。如终身不见此牛,不成此心便常不见!只消
说知其为放而求之,则不放矣。“而求之”三字,亦剩了。〔从周〕
或问“求放心”。曰:“知得心放,此心便在这里,更何用求??见道人题
壁云:‘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’说得极好!知言中或问‘求放心’,答语举齐
王见牛事。某谓不必如此说,不成不见牛时,此心便求不得!若使某答之,只曰:
‘知其放而求之,斯不放矣。’‘而求之’三字,亦自剩了。”〔学蒙〕
季成问:“为学当求放心?”曰:“若知放心而求之,则心不放矣。知之则
心已在此,但不要又放了可也。然思之,尚多了‘而求之’三字。”盖卿从旁而
言曰:“盖卿尝以为,‘操则存’,便是心未尝放;‘舍则亡’,便是此心已放。”
曰:“是如此。”〔盖卿〕
人心才觉时便在。孟子说“求放心”,“求”字早是迟了。〔夔孙〕
“求放心”,只觉道:“我这心如何放了!”只此念才起,此言未出口时,
便在这里。不用拟议别去求之,但常省之而勿失耳。〔伯羽〕
“求放心”,也不是在外面求得个放心来,只是求时便在。“我欲仁,斯仁
至矣”,只是欲仁便是仁了。〔义刚〕
“求放心”,非以一心求一心,只求底便是已收之心;“操则存”,非以一
心操一心,只操底便是已存之心。心虽放千百里之远,只一收便在此,他本无去
来也。〔伯羽〕
季成问“放心”。曰:“如‘求其放心’,‘主一之谓敬’之类,不待商量,
便合做起。若放迟霎时,则失之。如辨明是非,经书有疑之类,则当商量。”
〔盖卿〕
孟子言“求放心”。你今只理会这物事常常在时,私欲自无著处。且须持敬。
〔祖道〕
收放心,只是收物欲之心。如理义之心,即良心,切不须收。须就这上看教
熟,见得天理人欲分明。〔从周〕
叔重问:“所谓‘求放心’者,不是但低眉合眼,死守此心而已;要须常使
此心顿放在义理上。”曰:“也须是有专静之功,始得。”时举因云:“自来见
得此理真无内外,外面有跬步不合道理,便觉此心慊然。前日侍坐,深有得於先
生‘醒’之一字。”曰:“若常醒在这里,更须看恻隐、羞恶、是非、恭敬之心
所发处,始得。当一念虑之发,不知是属恻隐耶,羞恶、是非、恭敬耶?须是见
得分明,方有受用处。”〔时举〕
心兼摄性情,则极好。然“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”,难制而易放,则又大不
好。所谓“求其放心”,又只是以心求其心。“心求心”说,易入谢氏“有物”
之说,要识得。〔端蒙〕
“求放心”,初用求,後来不用求。所以病翁说:“既复其初,无复之者。”
〔文蔚〕
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”不是学问之道只有求放心一事,乃是学
问之道皆所以求放心。如圣贤一言一语,都是道理。〔贺孙〕
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”诸公为学,且须於此著切用工夫。且学
问固亦多端矣,而孟子直以为无他。盖身如一屋子,心如一家主。有此家主,然
後能洒扫门户,整顿事务。若是无主,则此屋不过一荒屋尔,实何用焉?且如中
庸言学、问、思、辨四者甚切,然而放心不收,则以何者而学、问、思、辨哉!
此事甚要。诸公每日若有文字思量未透,即可存著此事。若无文字思量,即收敛
此心,不容一物,乃是用功也。〔壮祖〕
学问之道,孟子断然说在求放心。学者须先收拾这放心,不然,此心放了,
博学也是闲,审问也是闲,如何而明辨!如何而笃行!〔铢〕
学须先以求放心为本。致知是他去致,格物是他去格,正心是他去正,无忿
忄?等事。诚意是他自省悟,勿夹带虚伪;修身是他为之主,不使好恶有偏。
〔伯羽〕
“‘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。’旧看此只云但求其放心,心正则自定,
近看亻尽有道理。须是看此心果如何,须是心中明尽万理,方可;不然,只欲空
守此心,如何用得!如平常一件事,合放重,今乃放轻,此心不乐;放重,则心
乐。此可见此处乃与大学致知、格物、正心、诚意相表里。”可学谓:“若不於
穷理上作工夫,遽谓心正,乃是告子不动心,如何守得?”曰:“然。”又问:
“旧看‘放心’一段,第一次看,谓不过求放心而已。第二次看,谓放心既求,
亻尽当穷理。今闻此说,乃知前日第二说已是隔作两段。须是穷理而後求得放心,
不是求放心而後穷理。”曰:“然。”〔可学〕
问:“孟子只说学问之道,在求放心而已,不曾欲他为。”曰:“上面煞有
事在,注下说得分明,公但去看。”又曰:“说得太紧切,则便有病。孟子此说
太紧切,便有病。”〔节〕
上有“学问”二字在,不只是求放心便休。〔节〕
孟子曰:“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当於未放之前看如何,已放之後看如何,复
得了又看是如何。作三节看後,自然习熟,此心不至於放。季礼。
孟子说: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可煞是说得切。子细看来,
却反是说得宽了。孔子只云:“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。”“出门如见大宾,
使民如承大祭。”若能如此,则此心自无去处,自不容不存,此孟子所以不及孔
子。
问:“先生向作仁说,大率以心具爱之理,故谓之仁。今集注‘仁,人心也’,
只以为‘酬酢万变之主’,如何?”曰:“不要如此看,且理会个‘仁,人心也’,
须见得是个‘酬酢万变之主’。若只管以彼较此,失了本意。看书且逐段看,如
吃物相似,只咀嚼看如何。向为人不理会得仁,故做出此等文字,今却反为学者
争论。”窦云:“先生之文似药方,服食却在学者。”曰:“治病不治病,却在
药方;服食见效不见效,却在人。”窦问:“心中湛然清明,与天地相流通,此
是仁否?”曰:“湛然清明时,此固是仁义礼智统会处。今人说仁,多是把做空
洞底物看,却不得。当此之时,仁义礼智之苗脉已在里许,只是未发动。及有个
合亲爱底事来,便发出恻隐之心;有个可厌恶底事来,便发出羞恶之心。礼本是
文明之理,其发便知有辞逊;智本是明辨之理,其发便知有是非。”又曰:“仁
是恻隐之母,恻隐是仁之子。又仁包义礼智三者,仁似长兄,管属得义礼智,故
曰‘仁者善之长。’”〔德明〕集注。
蜚卿问:“孟子说‘求放心’,从‘仁,人心也’,说将来。莫是收此心便
是仁,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否?”曰:“也只是存得此心,可以存此仁。若只收
此心,更无动用生意,又济得甚么!所以明道又云:‘自能寻向上去。’这是已
得此心,方可做去;不是道只块然守得这心便了。”问:“放心还当将放了底心
重新收来;还只存此心,便是不放?”曰:“看程先生所说,文义自是如此,意
却不然。只存此心,便是不放;不是将已纵出了底,依旧收将转来。如‘七日来
复’,终不是已往之阳,重新将来复生。旧底已自过去了,这里自然生出来。这
一章意思最好,须将来日用之间常常体认看。这个初无形影,忽然而存,忽然而
亡。‘诚无为,几善恶’,通书说此一段尤好。‘诚无为’,只是常存得这个实
理在这里。惟是常存得实理在这里,方始见得几,方始识得善恶。若此心放而不
存,一向反覆颠错了,如何别认得善恶?以此知这道理虽然说得有许多头项,看
得熟了,都自相贯通。圣贤当初也不是有意说许多头项,只因事而言。”〔贺孙〕
明道说“圣贤千言万语”云云,只是大概说如此。若“已放之心”,这个心
已放去了,如何会收得转来!只是莫令此心逐物去,则此心便在这里。不是如一
件物事,放去了又收回来。且如浑水自流过去了,如何会收得转!後来自是新底
水。周先生曰“诚心,复其不善之动而已”,只是不善之动消於外,则善便实於
内。“操则存,舍则亡。”只是操,则此心便存。孟子曰:“人有鸡犬放,则知
求之;有放心而不知求。”可谓善喻。然鸡犬犹有放失求而不得者。若心,则求
著便在这里。只是知求则心便在此,未有求而不可得者。池本作“便是反复入身
来”。〔贺孙〕
孟子说: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此最为学第一义也。故程子
云:“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,约之使反复入身来,自能寻向上去。”
某近因病中兀坐存息,遂觉有进步处。大抵人心流滥四极,何有定止。一日十二
时中有几时在躯壳内?与其四散闲走,无所归著,何不收拾令在腔子中。且今纵
其营营思虑,假饶求有所得,譬如无家之商,四方营求,得钱虽多,若无处安顿,
亦是徒费心力耳。〔大雅〕
问:“明道云:‘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收放心。’”曰:“所谓讲学读书,
固是。然要知所以讲学,所以读书,所以致知,所以力行,以至习礼习乐,事亲
从兄,无非只是要收放心。孟子之意,亦是为学问者无他,皆是求放心尔。此政
与‘思无邪’一般,所谓‘诗三百,一言以蔽之曰:“思无邪。”’使人知善而
劝,知恶而戒,亦只是一个‘思无邪’耳。”〔┿〕
明道云:“圣贤千言万语,只要人将已放之心,反复入身来,自能寻向上去,
下学而上达也。”伊川云:“人心本善,流而为恶,乃放也。”初看亦自疑此两
处。诸公道如何?须看得此两处自不相碍,乃可。二先生之言本不相碍,只是一
时语,体用未甚完备。大意以为此心无不善,止缘放了。苟才自知其已放,则放
底便断,心便在此。心之善,如恻隐、羞恶、恭敬、是非之端,自然全得也。伊
川所谓“人心本善”,便正与明道相合。惟明道语未明白,故或者错看,谓是收
拾放心,遂如释氏守个空寂。不知其意谓收放心只存得善端,渐能充广,非如释
氏徒守空寂,有体无用。且如一向纵他去,与事物相靡相刃,则所谓恻隐、羞恶、
恭敬、是非之善端,何缘存得?〔贺孙〕
明道曰:“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教人将已放底心,反复入身来,自能寻向上
去,下学而上达。”池本下云:“看下二句,必不至空守此心,无所用也。”伊
川曰:“心本善,流入於不善。”须理会伊川此语。若不知心本善,只管去把定
这个心教在里,只可静坐,或如释氏有体无用,应事接物不得。流入不善,池本
云“四端备於吾心。心存,然後能扩而充之;心放,则颠冥莫觉,流入不善”云
云。是失其本心。如“向为身死而不受,今为妻妾之奉为之”,若此类是失其本
心。又如心有忿忄?、恐惧、好乐、忧患,则不得其正。池本下云:“心不在焉,
亦是放。二说未尝相碍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程子说,圣人千言万语云云,此下学上达工夫也。窃谓心若已放了,
恐未易收拾,不审其义如何?”曰:“孟子谓‘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’,心岂有
出入!出只指外而言,入只指内而言,只是要人操而存之耳,非是如物之散失而
後收之也。”〔?〕
“文字极难理会。孟子要略内说放心处,又未是。前夜方思量得出,学问之
道,皆所以求放心;不是学问只有求放心一事。程先生说得如此,自家自看不出。”
问贺孙:“晓得否?”曰:“如程子说:‘吾作字甚敬,只此便是学。’这也可
以收放心,非是要字好也。”曰:“然。如洒扫应对,博学、审问、慎思、明辨,
皆所以求放心。”〔贺孙〕
“福州陈烈少年读书不上,因见孟子‘求放心’一段,遂闭门默坐半月出来,
遂无书不读。亦是有力量人,但失之怪耳。”因曰:“今人有养生之具,一失之
便知求之。心却是与我同生者,因甚失而不求?”或云:“不知其失耳。”曰:
“今圣贤分明说向你,教你求,又不求,何也?孟子於此段再三提起说,其谆谆
之意,岂苟然哉?今初求,须猛勇作力,如煎药,初用猛火;既沸之後,方用慢
火养之,久之须自熟也。”〔大雅〕
△人之於身也章
孟子文义自分晓,只是熟读,教他道理常在目前胸中流转,始得。又云:
“‘饮食之人,无有失也,则口腹岂?为尺寸之肤哉!’此数句被恁地说得倒了,
也自难晓。意谓使饮食之人,真个无所失,则口腹之养本无害。然人屑屑理会口
腹,则必有所失无疑。是以当知养其大体,而口腹底他自会去讨吃,不到得饿了
也。”〔贺孙〕
△公都子问钧是人也章
耳目之官不能思,故蔽於物。耳目,一物也;外物,一物也。以外物而交乎
耳目之物,自是被他引去。唯“心之官则思”,故“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”,
惟在人思不思之间耳。然此物乃天之与我者,所谓大者也。君子当於思处用工,
能不妄思,是能“先立其大者”也。“立”字下得有力,夫然後耳目之官小者弗
能夺也,是安得不为大人哉!〔大雅〕
耳目亦物也,不能思而交於外物,只管引将去。心之官,固是主於思,然须
是思方得。若不思,却倒把不是做是,是底却做不是。心虽主於思,又须著思,
方得其所思。若不思,则邪思杂虑便顺他做去,却害事。〔贺孙〕
问:“‘不思而蔽於物。’蔽,是遮蔽否?”曰:“然。”又问:“如目之
视色,从他去时,便是为他所蔽。若能思,则视其所当视,不视其所不当视,则
不为他所蔽矣。”曰:“然。若不思,则耳目亦只是一物,故曰:‘物交物,则
引之而已矣。’”〔广〕
问“物交物”。曰:“上个‘物’字主外物言,下个‘物’字主耳目言。孟
子说得此一段好,要子细看。耳目谓之物者,以其不能思。心能思,所以谓之大
体。”问:“‘官’字如何?”曰:“官是主。心主思,故曰‘先立乎其大者’。
昔汪尚书见焦先生,问为学如何,焦先生只说一句:‘先立乎其大者。’”〔祖道〕
“心之官则思”,固是元有此思。只恃其有此,任他如何,却不得。须是去
思,方得之,不思,则不得也。此最要紧。下云“先立乎其大者”,即此思也。
心元有思,须是人自主张起来。〔贺孙〕
“孟子说:‘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弗能夺也。’此语最有力,且看他下
一个‘立’字。昔汪尚书问焦先生为学之道,焦只说一句曰:‘先立乎其大者。’
以此观之,他之学亦自有要。卓然竖起自心,方子录云:“立者,卓然竖起此心。”
便是立,所谓‘敬以直内’也。故孟子又说:‘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’
求放心,非是心放出去,又讨一个心去求他。如人睡著觉来,睡是他自睡,觉是
他自觉,只是要常惺惺。”赵昌父云:“学者只缘断续处多。”曰:“只要学一
个不断续。”〔文蔚〕
“先立乎大者,则小者不能夺。”今忘前失後,心不主宰,被物引将去,致
得胶扰,所以穷他理不得。〔德明〕
“此天之所以与我者”,古本此皆作“比”,赵岐注亦作“比方”。天之与
我者则心为大,耳目为小,其义则一般。但孟子文恐不如此。“比”字不似“此”
字较好。〔广〕
问:“集注所载范浚心铭,不知范曾从谁学?”曰:“不曾从人,但他自见
得到,说得此件物事如此好。向见吕伯恭甚忽之,问:‘须取他铭则甚?’曰:
‘但见他说得好,故取之。’曰:‘似恁说话,人也多说得到。’曰:‘正为少
见有人能说得如此者,此意盖有在也。’”〔广〕
△有天爵者章
问“修其天爵,而人爵从之”。曰:“从,不必作听从之‘从’,只修天爵,
人爵自从後面来,如‘禄在其中矣’之意。修其天爵,自有个得爵禄底道理,与
要求者气象大故相远。”〔去伪〕
黄先之问此章。曰:“那般处也自分晓,但要自去体认那个是内,那个是外?
自家是向那边去?那边是是,那边是不是?须要实见得如此。”贺孙问:“古人
尚修天爵以要人爵,今人皆废天爵以要人爵。”曰:“便是如此。”〔贺孙〕
△欲贵者人之同心章
看欲贵人之同心说,曰:“大概亦是。然如此说时,又只似一篇文字,却说
不杀。如孟子於此,只云‘弗思耳’三字,便实知得功夫只在这里。”〔┿〕
△仁之胜不仁也章
“仁之胜不仁也,犹水胜火。”以理言之,则正之胜邪,天理之胜人欲,甚
易;而邪之胜正,人欲之胜天理,若甚难。以事言之,则正之胜邪,天理之胜人
欲,甚难;而邪之胜正,人欲之胜天理,却甚易。盖才是蹉失一两件事,便被邪
来胜将去。若以正胜邪,则须是做得十分工夫,方胜得他,然犹自恐怕胜他未尽
在。正如人身正气稍不足,邪便得以干之矣。〔亻?〕
△五?种之美者章
一日,举孟子“五?者,种之美者也,苟为不熟,不如ㄗ稗”,诲诸生曰:
“和尚问话,只是一言两句。ㄗ,稗之熟者也。儒者明经,若通彻了,不用费辞,
亦一言两句义理便明白。否则却是‘五?不熟,不如ㄗ稗’。”〔谟〕
“苟为不熟,不如ㄗ稗。”“君子之志於道也,不成章不达。”如今学者要
紧也成得一个坯模定了,出冶工夫却在人。只是成得一个坯模了,到做出冶工夫,
却最难,正是天理人欲相胜之地。自家这里胜得一分,他那个便退一分;自家这
里退一分,他那个便进一分,如汉楚相持於成皋荥阳间,只争这些子。〔贺孙〕
◎告子下
△任人有问屋庐子章
“亲迎,则不得妻;不亲迎,则得妻。”如古者国有荒凶,则杀礼而多昏。
周礼荒政十二条中,亦有此法。盖贫穷不能备亲迎之礼,法许如此。〔亻?〕
△曹交问曰章
孟子道“人皆可以为尧舜”,何曾便道是尧舜更不假修为!且如银坑有矿,
谓矿非银,不可。然必谓之银,不可。须用烹炼,然後成银。〔椿〕
“尧舜之道,孝弟而已矣。”这只是对那不孝不弟底说。孝弟便是尧舜之道,
不孝不弟,便是桀纣。〔亻?〕
“归而求之,有馀师”,须是做工夫。若茫茫恁地,只是如此。如前夜说读
书,正是要自理会。如在这里如此读书,若归去也须如此读书。看孟子此一段发
意如此大,却在疾行徐行上面。要知工夫须是自理会,不是别人干预得底事。
〔贺孙〕
△淳于髡曰先名实者章
“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,不欲为苟去”,谓孔子於受女乐之後而遂行,则言
之似显君相之过;不言,则己为苟去。故因燔肉不至而行,则吾之去国,以其不
致燔为得罪於君耳。〔人杰〕
△鲁欲使慎子为将军章
毅然问:“孟子说齐鲁皆封百里,而先生向说齐鲁始封七百里者,何邪?”
曰:“此等处,皆难考。如齐‘东至于海,西至于河,南至于穆陵,北至于无棣’,
鲁跨许宋之境,皆不可谓非五七百里之阔。”淳问:“王制与孟子同,而周礼
‘诸公之地,封疆方五百里,诸侯方四百里,伯三百里,子二百里,男百里’。
郑氏以王制为夏商制,谓夏商中国方三千里,周公斥而大之,中国方七千里,所
以不同。”曰:“郑氏只文字上说得好看,然甚不晓事情。且如百里之国,周人
欲增到五百里,须并四个百里国地,方做得一国。其所并四国,又当别裂地以封
之。如此,则天下诸侯东迁西移,改立宗庙社稷,皆为之骚动矣。若如此趱去,
不数大国,便无地可容了。许多国何以处之?恐不其然。窃意其初只方百里,後
来吞并,遂渐渐大。如‘禹会诸侯於涂山,执玉帛者万国’。到周时,只有千八
百国。自非吞并,如何不见许多国?武王时,诸侯地已大,武王亦不奈何,只得
就而封之。当时封许多功臣之国,缘当初‘灭国者五十’,得许多空地可封。不
然,则周公太公亦自无安顿处。若割取诸国之地,则宁不谋反如汉晁错之时乎?
然则孟子百里之说,亦只是大纲如此说,不是实考得见古制。”〔淳〕
“古者制国,土地亦广,非如孟子百里之说。如齐地‘东至于海,西至于河,
南至穆陵,北至无棣’,土地亻尽阔。禹会涂山,‘执玉帛者万国’。後来更相
吞噬,到周初,只有千八百国,是不及五分之一矣,想得并来亻尽大。周封新国,
若只用百里之地介在其间,岂不为大国所吞!亦缘‘诛纣代奄,灭国者五十’,
得许多土地,方封许多人。”问:“周礼所载诸公之国方五百里,诸侯之国方四
百里云云者,是否?”曰:“看来怕是如此。孟子之时,去周初已六七百年,既
无载籍可考,见不得端的。如‘五十而贡,七十而助’,此说自是难行。”问:
“王制疏载周初封建只是百里,後来灭国渐广,方添至数百里。”曰:“此说非
是。诸国分地先来定了,若後来旋添,便须移动了几国徙去别处方得,岂不劳扰!”
〔亻?〕
△舜发於畎亩章
“动心忍性”者,动其仁义礼智之心,忍其声色臭味之性。〔铢〕
“困心衡虑,徵色发声”,谓人之有过而能改者如此。“困心衡虑”者,心
觉其有过;“徵色发声”者,其过形於外。〔人杰〕
明道曰:“自‘舜发於畎亩之中’云云,若要熟,也须从这里过。”只是要
事事经历过。〔贺孙〕
问:“‘若要熟,也须从这里过。’人须从贫困艰苦中做来,方坚牢。”曰:
“若不从这里过,也不识所以坚牢者,正缘不曾亲历了,不识。似一条路,须每
日从上面往来,行得熟了,方认得许多险阻去处。若素不曾行,忽然一旦撞行将
去,少间定堕坑落堑去也!”〔亻?〕
△教亦多术矣章
“予不屑之教诲也者。”赵氏曰:“屑,洁也。”考孟子“不屑就”与“不
屑不洁”之言,“屑”字皆当作“洁”字解。所谓“不屑之教诲者”,当谓不以
其人为洁而教诲之。如“坐而言,不应,隐几而卧”之类。大抵解经不可便乱说,
当观前後字义也。〔人杰〕

●卷六十·孟子十
◎尽心上
△尽其心者章
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”“者”字不可不子细看。人能尽其心者,只为知
其性,知性却在先。〔文蔚〕
李问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”。曰:“此句文势与‘得其民者,得其心也’
相似。”〔雉〕
人往往说先尽其心而後知性,非也。心性本不可分,况其语脉是“尽其心者,
知其性”。心只是包著这道理,尽知得其性之道理,便是尽其心。若只要理会尽
心,不知如何地尽。〔┿〕
或问“尽心、知性”。曰:“性者,吾心之实理,若不知得尽,却尽蚌甚么?”
“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”所以能尽其心者,由先能知其性,知性则知天矣。
知性知天,则能尽其心矣。不知性,不能以尽其心。“物格而後知至。”〔道夫〕
尽其心者,由知其性也。先知得性之理,然後明得此心。知性犹物格,尽心
犹知至。〔德明〕
知性也,物格也;尽心者,知至也。“物”字对“性”字,“知”字对“心”
字。〔节〕
知性,然後能尽心。先知,然後能尽;未有先尽而後方能知者。盖先知得,
然後见得尽。〔节〕
王德修问“尽心然後知性”。曰:“以某观之,性情与心固是一理,然命之
以心,却似包著这性情在里面。故孟氏语意却似说尽其心者,以其知性故也。此
意横渠得知,故说‘心统性情者也’,看得精。邵尧夫亦云:‘性者,道之形体;
心者,性之郛郭;身者,心之区宇;物者,身之舟车。’语极有理。”大雅云:
“横渠言‘心御见闻,不弘於性’,则又是心小性大也。”曰:“‘御’字不可
作‘止’字与‘当’字解,御有梏之意。云心梏於见闻,反不弘於性耳。”〔大雅〕
问:“横渠谓:‘心能尽性,“人能弘道”也;性不知检其心,“非道弘人”
也。’如孟子:‘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’先生谓:‘尽其心者,必其能知性者
也。知性是物格之事,尽心是知至之事。’如何?”曰:“心与性只一般,知与
尽不同。所谓知,便是心了。”问:“知是心之神明,似与四端所谓智不同?”
曰:“此‘知’字义又大。然孔子多说仁、智,如‘元亨利贞’,元便是仁,贞
便是智。四端,仁智最大。无贞,则元无起处;无智,则如何是仁?易曰:‘大
明终始。’有终便有始。智之所以为大者,以其有知也。”〔广〕
问:“先生所解‘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’,正如云‘得其民者,得其心也’
语意同。”先生曰:“固自分晓。寻此样子亦好。”“後见信州教授林德久未甚
信此说,过欲因以其易晓者譬之,如欲尽其为教授者,必知其职业,乃能尽也。”
先生云:“‘存其心’,恰如教授在此,方理会得每日职业。”〔过〕
问“尽心者知至也”。曰:“知得到时,必尽我这心去做。如事君必要极於
忠,为子必要极於孝,不是备礼如此。既知得到这处,若於心有些子未尽处,便
打不过,便不足。”〔贺孙〕专论“尽心”。
问:“尽心,只是知得尽,未说及行否?”曰:“某初间亦把做只是知得尽,
如大学‘知至’一般,未说及行。後来子细看,如大学‘诚意’字模样,是真个
恁地尽。‘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’,知至亦须兼诚意乃尽。如知得七分,自家去
做,只著得五分心力,便是未尽。有时放缓,又不做了。如知得十分真切,自家
须著过二十分心力实去恁地做,便是尽。‘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’知性,所以
能尽心。”〔淳〕此段句意恐未真。
“某前以孟子‘尽心’为如大学‘知至’,今思之,恐当作‘意诚’说。盖
孟子当时特地说个‘尽心’,煞须用功。所谓尽心者,言心之所存,更无一毫不
尽,好善便‘如好好色’,恶恶便‘如恶恶臭’,彻底如此,没些虚伪不实。”
童云:“如所谓尽心力为之之‘尽’否?”曰:“然。”〔砥〕
黄先之问“尽心”。曰:“尽心,是竭尽此心。今人做事,那曾做得尽,只
尽得四五分心,便道了。若是尽心,只是一心为之,更无偏旁底心。‘如恶恶臭,
如好好色’,必定是如此。如云尽心力为之。”〔贺孙〕
“尽心、知性、知天”,工夫在知性上。尽心只是诚意,知性却是穷理。心
有未尽,便有空阙。如十分只尽得七分,便是空阙了二三分。须是‘如恶恶臭,
如好好色’,孝便极其孝,仁便极其仁。性即理,理即天。我既知得此理,则所
谓尽心者,自是不容已。如此说,却不重叠。既能尽心、知性,则胸中已是莹白
净洁。却只要时时省察,恐有污坏,故终之以存养之事。〔谟〕
尽心者,发必自慊,而无有外之心,即大学意诚之事也。〔道夫〕
问:“尽心,莫是见得心体尽?或只是如尽性池录作“尽忠尽信”。之类否?”
曰:“皆是。”〔明〕
尽心以见言,尽性以养言。〔德明〕
“尽心、尽性”之“尽”,不是做功夫之谓。盖言上面功夫已至,至此方尽
得耳。中庸言“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”,孟子言“尽其心者知其性”是也。〔铢〕
尽心,就见处说,见理无所不尽,如格物、致知之意。然心无限量,如何尽
得?物有多少,亦如何穷得尽?但到那贯通处,则才拈来便晓得,是为尽也。存
心,却是就持守处说。〔端蒙〕
说尽心,云:“这事理会得,那事又理会不得;理会得东边,又不理会得西
边。只是从来不曾尽这心,但临事恁地胡乱挨将去。此心本来无有些子不备,无
有些子不该。须是尽识得许多道理,无些子窒碍,方是尽心。如今人人有个心,
只是不曾使得他尽,只恁地苟简卤莽,便道是了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季通说‘尽心’,谓‘圣人此心才见得尽,则所行无有不尽。故程子
曰:“圣人无俟於力行。”’”曰:“固是圣人有这般所在。然所以为圣人,也
只说‘好问,默而识之;好古,敏以求之’;那曾说知了便了!”又曰:“尽心
如明镜,无些子蔽翳。只看镜子若有些少照不见处,便是本身有些尘污。如今人
做事,有些子鹘突窒碍,便只是自家见不尽。此心本来虚灵,万理具备,事事物
物皆所当知。今人多是气质偏了,又为物欲所蔽,故昏而不能尽知,圣贤所以贵
於穷理。”又曰:“万理虽具於吾心,还使教他知,始得。今人有个心在这里,
只是不曾使他去知许多道理。少间遇事做得一边,又不知那一边;见得东,遗却
西。少间只成私意,皆不能尽道理。尽得此心者,洞然光明,事事物物无有不合
道理。”又曰:“学问之所以传不传者,亦是能尽心与不能尽心。”问:“若曾
子易箦之事,此时若不能正,也只是不尽得心。”曰:“然。曾子既见得道理,
自然便改了。若不便改了,这心下便阙了些。当时季孙之赐,曾子如何失点检去
上睡?是不是了。童子既说起,须著改始得。若不说,不及改也不妨;才说,便
著改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程子解‘尽心、知性’处云:‘心无体,以性为体。’如何?”曰:
“心是虚底物,性是里面穰肚馅草。性之理包在心内,到发时,却是性底出来。
性,不是有一个物事在里面唤做性,只是理所当然者便是性,只是人合当如此做
底便是性。惟是孟子‘恻隐之心,仁之端也’这四句,也有性,也有心,也有情,
与横渠‘心统性情’一语,好看。”〔震〕
尽心,谓事物之理皆知之而无不尽;知性,谓知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
朋友各循其理;知天,则知此理之自然。〔人杰〕
尽心,如何尽得?不可尽者心之事,可尽者心之理。理既尽之後,谓如一物
初不曾识,来到面前,便识得此物,尽吾心之理。尽心之理,便是“知性,知天”。
去伪。末二句恐误。
黄敬之问“尽心、知性”。曰:“性是吾心之实理,若不知得,却尽蚌甚么?”
又问“知其性则知天矣”。曰:倪录云:“知天是知源头来处。”“性,以赋於
我之分而言;天,以公共道理倪录作“公共之本原”。而言。天便脱模是一个大
底人,人便是一个小底天。吾之仁义礼智,即天之元亨利贞。凡吾之所有者,皆
自彼而来也。故知吾性,则自然知天矣。”倪录此下云:“又问‘存心养性’。
曰:‘存得父子之心尽,方养得仁之性;存得君臣之心尽,方养得义之性。’”
〔时举〕
因看程子语录“心小性大,心不弘於性,滞於知思”说,及上蔡云“心有止”
说,遂云:“心有何穷尽?只得此本然之体,推而应事接物皆是。故於此知性之
无所不有,知天亦以此。因省李先生云:‘尽心者,如孟子见齐王问乐,则便对
云云;言货色,则便对云云,每遇一事,便有以处置将去,此是尽心。’旧时之
不晓,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,得此本然之心,则皆推得去无穷也。如‘见牛未见
羊’说,苟见羊,则亦便是此心矣。”〔方〕
“尽心、知性、知天”,此是致知;“存心、养性、事天”,此是力行。
〔泳〕(尽知存养。)
“尽心、知性”,以前看得“知”字放轻。今观之,却是“知”字重,“尽”
字轻。知性,则心尽矣。存养,有行底意思。〔可学〕
问:“‘尽、知、存、养’四字如何分别?”曰:“尽知是知底工夫,存养
是守底工夫。”〔震〕
问“尽心、尽性”。曰:“尽心云者,知之至也;尽性云者,行之极也。尽
心则知性、知天,以其知之已至也。若存心、养性,则是致其尽性之功也。”
〔人杰〕
孟子说“知性”,是知得性中物事。既知得,须尽知得,方始是尽心。下面
“存其心,养其性”,方始是做工夫处。如大学说“物格而後知至”。物格者,
物理之极处无不到,知性也;知至者,吾心之所知无不尽,尽心也。至於“知至
而後意诚”,诚则“存其心,养其性”也。圣人说知必说行,不可胜数。〔泳〕
蜚卿问:“‘尽心,存心’,尽,莫是极至地位;存,莫是初存得这心否?”
曰:“尽心,也未说极至,只是凡事便须理会教十分周足,无少阙漏处,方是尽。
存,也非独是初工夫,初间固是操守存在这里,到存得熟後,也只是存。这‘存’
字无终始,只在这里。”〔贺孙〕
孟子说“存其心”,虽是紧切,却似添事。盖圣人只为学者立下规矩,守得
规矩定,便心也自定。如言“居处恭,执事敬,与人忠”,人能如是存守,则心
有不存者乎!今又说“存其心”,则与此为四矣。如此处,要人理会。〔升卿〕
存之养之,便是事;心性,便是天,故曰“所以事天也”。〔德明〕
仲思问“存心、养性”先後。曰:“先存心而後养性。养性云者,养而勿失
之谓。性不可言存。”
问“存心养性以事天”。曰“天教你‘父子有亲’,你便用‘父子有亲’;
天教你‘君臣有义’,你便用‘君臣有义’。不然,便是违天矣。古人语言下得
字都不苟,如‘存其心,养其性’,若作‘养其心,存其性’,便不得。”问:
“如何是‘天者理之所从出’?”曰:“天便是那太虚,但能尽心、知性,则天
便不外是矣。性便有那天。”问:“‘四十而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。’不惑,谓
知事物当然之理;知天命,谓知事物之所以然;便是‘知天、知性’之说否?”
曰:“然。他那里自看得个血脉相牵连,要自子细看。龟山之说极好。龟山问学
者曰:‘人何故有恻隐之心?’学者曰:‘出於自然。’龟山曰:‘安得自然如
此!若体究此理,知其所从来,则仁之道不远矣。’便是此说。”〔亻?〕
“存其心”,则能“养其性”,正其情。“养其性”,如不暴。〔方〕
存心,便性得所养。季通说“存心”虽是,然语性已疏,性有动静。盖孟子
本文甚切。〔方〕
“夭寿不贰”,不以生死为吾心之悦戚也。〔人杰〕
问:“‘立命’,是竖立得这天之所命,不以私意参杂,倒了天之正命否?”
曰:“然。”问:“‘莫非命也’,此一句是总说气禀之命,与‘天命谓性’之
‘命’同否?”曰:“孟子之意,未说到气禀,孟子自来不甚说气禀。看是此句
只是说人物之生,吉凶祸福,皆天所命,人但顺受其正。若桎梏而死,与立乎岩
墙之下而死,便是你自取,不干天事,未说到气禀在。”〔亻?〕
敬之问“夭寿”至“命也”。曰:“既不以夭寿贰其心,又须修身以俟,方
始立得这命。自家有百年在世,百年之中,须事事教是当;自家有一日在世,一
日之内,也须教事事是当始得。若既不以夭寿动其心,一向胡乱做,又不可。如
佛氏以绝灭为事,亦可谓之‘夭寿不贰’;然‘修身以俟’一段,全不曾理会,
所以做底事皆无头脑,无君无父,乱人之大伦。”〔贺孙〕
敬之问:“‘夭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’寿夭是天命,修身是
顺天命。安於天理之正,无一毫人欲计较之私,而天命在我,方始流行。”曰:
“‘夭寿不贰’,是不疑他。若一日未死,一日要是当;百年未死,百年要是当,
这便是‘立命’。‘夭寿不贰’,便是知性知天之力;‘修身以俟’,便是存心
养性之功。‘立命’一句,更用通下章看。”又问:“‘莫非命也,顺受其正。’
若是人力所致者,如何是命?”曰:“前面事都见不得。若出门吉凶祸福皆不可
知,但有正不正。自家只顺受他正底,自家身分无过,恁地死了,便是正命。若
立岩墙之下,与桎梏而死,便不是正命。或如比干剖心,又不可不谓之正命。”
直卿说:“先生向尝譬喻,一似受差遣,三年满罢,便是君命之正。若岁月间以
罪去,也是命,便不是正底命。”先生曰:“若自家无罪,便岁月间去,又不可
不谓之正命。”子善问:“孟子谓‘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’,今人却道我命若未
死,纵立岩墙之下,也不到压死。”曰:“莫非命者,是活络在这里,看他如何
来。若先说道我自有命,虽立岩墙之下也不妨,即是先指定一个命,便是纣说
‘我生不有命在天’!”因举横渠“行同报异”与“气遇”等语,“伊川却道他
说遇处不是。”又曰:“这一段文势直是紧,若精神钝底,真个赶他不上。如龙
虎变化,直是捉搦他不住!”〔倪〕时举略。
问“由太虚”云云。曰:“本只是一个太虚,渐渐细分,说得密耳。且太虚
便是这四者之总体,而不杂乎四者而言。‘由气化有道之名’,气化是那阴阳造
化,寒暑昼夜,雨露霜雪,山川木石,金水火土,皆是只这个,便是那太虚,只
是便杂却气化说。虽杂气化,而实不离乎太虚,未说到人物各具当然之理处。”
问:“太虚便是太极图上面底圆圈,气化便是圆圈里阴静阳动否?”曰:“然。”
又曰:“‘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’,有这气,道理便随在里面,无此气,则道理无
安顿处。如水中月,须是有此水,方映得那天上月;若无此水,终无此月也。心
之知觉,又是那气之虚灵底。聪明视听,作为运用,皆是有这知觉,方运用得这
道理。所以横渠说:‘“人能弘道”,是心能尽性;“非道弘人”,是性不知检
心。’又邵子曰:‘心者,性之郛郭。’此等语,皆秦汉以下人道不到。”又问:
“人与鸟兽固有知觉,但知觉有通塞,草木亦有知觉否?”曰:“亦有。如一盆
花,得些水浇灌,便敷荣;若摧抑他,便枯悴。谓之无知觉,可乎?周茂叔窗前
草不除去,云‘与自家意思一般’,便是有知觉。只是鸟兽底知觉不如人底,草
木底知觉又不如鸟兽底。又如大黄吃著便会泻,附子吃著便会热。只是他知觉只
从这一路去。”又问:“腐败之物亦有否?”曰:“亦有。如火烧成灰,将来泡
汤吃,也?苦。”因笑曰:“顷信州诸公正说草木无性,今夜又说草木无心矣。”
〔亻?〕集注。
先生问:“‘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’,如何看?”广云:“虚只是理,有是理,
斯有是气。”曰:“如何说‘合’字?”广云:“恐是据人物而言。”曰:“有
是物则有是理与气,故有性之名;若无是物,则不见理之所寓。‘由太虚有天之
名’,只是据理而言。‘由气化有道之名’,由气之化,各有生长消息底道理,
故有道之名。既已成物,则物各有理,故曰:‘合虚与气有性之名。’”〔广〕
“由太虚有天之名”,都是个自然底。“由气化有道之名”,是虚底物在实
上见,无形底物因有形而见。所谓道者,如天道、地道、人道、父子之道、君臣
之道、“率性之谓道”是也。“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”,是自然中包得许多物事。
〔夔孙〕
“由太虚有天之名”,这全说理。“由气化有道之名”,这说著事物上。如
“率性之谓道”,性只是理,率性方见得是道,这说著事物上。且如君臣父子之
道,有那君臣父子,方见这个道理。“合虚与气有性之名。”“虚”字便说理,
理与气合,所以有人。〔植〕
问:“知觉是气之阳明否?”曰:“‘由太虚有天之名,合虚与气有性之名。’
‘天命之谓性’,管此两句。‘由气化有道之名’,‘率性之谓道’,管此一句。
‘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’,此又是天命谓性,这正管此一句。”〔赐〕
问:“当无事时,虚明不昧,此是气。其中自然动处,莫是性否?”曰:
“虚明不昧,此理具乎其中,无少亏欠。感物而动,便是情。横渠说得好。‘由
太虚有天之名,由气化有道之名’,此是总说。‘合虚与气有性之名,合性与知
觉有心之名’,此是就人上说。”〔赐〕
问:“‘由气化有道之名’,是自阴阳言?”曰:“方见其有许多节次。”
〔可学〕
林问:“气化何以谓之道?”曰:“天地间岂有一物不由其道者!”问:
“合虚与气何以有性?”曰:“此语详看,亦得其意,然亦有未尽处。当言‘虚
即是性,气即是人’。以气之虚明寓於中,故‘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’。虽说略尽,
而终有二意。”刘问:“如此,则莫是性离於道邪?”曰:“非此之谓。到这处
则有是名,在人如何看,然岂有性离於道之理!”〔?〕
问“合虚与气有性之名”。曰:“惟五峰发明得两句好:‘非性无物,非气
无形。’”〔焘〕
问“合虚与气有性之名,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”。曰:“虚,只是说理。横
渠之言大率有未莹处。有心则自有知觉,又何合性与知觉之有!”〔盖卿〕
“由太虚有天之名”,至“知觉有心之名”。横渠如此议论,极精密。〔骧〕
伊川云:“尽心然後知性。”此不然。“尽”字大,“知”字零星。饶录无
此七字。却云:“尽心者,以其知性。”若未知性便要尽心,则悬空无下手处。
惟就知性上积累将去,自然尽心。〔学蒙〕集义。
问:“尽心、知性,不假存、养,其惟圣人乎!佛本不假於存、养,岂窃希
圣人之事乎?”曰:“尽、知、存、养,吾儒、释氏相似而不同。只是他所存、
所养、所知、所尽处,道理皆不是。如吾儒尽心,只是尽君臣父子等心,便见有
是理。性即是理也。如释氏所谓‘尽心、知性’,皆归於空虚。其所存、养,却
是闭眉合眼,全不理会道理。”〔去伪〕
或问:“伊川云:‘心具天德。心有未尽处,便是天德未能尽。’窃尝熟味
其言。意者在天为命,在人为性,性无形质,而含之於心。故一心之中,天德具
足,尽此心则知性知天矣。游氏以‘心无馀蕴’为尽心,谢氏以‘扩充得去’为
尽心,皆此意也。然横渠范侍讲之说则又不然。范谓:‘穷理者,孟子之所谓尽
心也。’横渠曰:‘大其心,则能体天下之物。物有未体,则心为有外。’不知
穷理、体物之说,亦信然否?如下一段言‘存心养性,所以事天也’,游氏言之
详矣。其言曰:‘“存其心”者,闲邪以存其诚也;“养其性”者,守静以复其
本也。存、养如此,则可以事天矣。’此言事天,亦伊川所谓奉顺之意,其说恐
不出乎此。但不知存、养之说,谓存此以养彼耶?亦既存本心,又当养其性耶?”
曰:“诸家解说‘尽心’二字,少有发明得‘尽’字出来者。伊川最说得完全,
然亦不曾子细开说‘尽’字。大抵‘尽其心’,只是穷尽其在心之理耳。穷得此,
又却不能穷得彼,便不可唤做尽心。范侍讲言穷理,却是言尽心以前底事。谢上
蔡言充扩得去,却言尽心以後事。若横渠‘大其心,则能体天下之物’之说,此
只是言人心要广大耳。亦不知未能尽得此心之理,如何便能尽其心得。兼‘大其
心’,亦做尽心说不得。游氏‘守静以复其本’,此语有病。守静之说,近於佛
老,吾圣人却无此说。其言‘知天为智之尽,事天为仁之至’,此却说得好。事
天只是奉顺之而已,非有他也。所谓存心、养性,非二事,存心所以养性也。”
去伪。
问上蔡“尽心、知性”一段。曰:“说尽心不著。”〔可学〕
问:“先生尽心说曰:‘心者,天理在人之全体。’又曰:‘性者,天理之
全体。’此何以别?”曰:“分说时,且恁地。若将心与性合作一处说,须有别。”
〔淳〕
△莫非命也章
“尽其道而死者”,顺理而吉者也;“桎梏死者”,逆理而凶者也。以非义
而死者,固所自取,是亦前定,盖其所禀之恶气有以致之也。〔人杰〕
问:“‘桎梏死者,非正命也。’虽谓非正,然亦以命言。此乃自取,如何
谓之命?”曰:“亦是自作而天杀之,但非正命耳。使文王死於?里,孔子死於
桓?,却是命。”〔可学〕
敬之问“莫非命也”。曰:“在天言之,皆是正命。在人言之,便是不正之
命。”问:“有当然而或不然,不当然而或然者,如何?”曰:“如孔孟老死不
遇,须唤做不正之命始得。在孔孟言之,亦是正命。然在天之命,却自有差。”
恪。
问:“‘莫非命也。’命是指气言之否?”曰:“然。若在我无以致之,则
命之寿夭,皆是合当如此者。如颜子之夭,伯牛之疾,是也。”〔广〕
问“莫非命也,顺受其正”。因推“惠迪吉,从逆凶”之意。曰:“若是
‘惠迪吉,从逆凶’,自天观之,也得其正命;自人得之,也得其正命。若惠迪
而不吉,则自天观之,却是失其正命。如孔孟之圣贤而不见用於世,而圣贤亦莫
不顺受其正,这是於圣贤分上已得其正命。若就天观之,彼以顺感,而此以逆应,
则是天自失其正命。”〔贺孙〕
“莫非命也,顺受其正。”直卿云:“如受得一邑之宰,教做三年,这是命。
到做得一年被罢去,也是命。”曰:“有不以罪而枉罢者,亦是命。有罪而被罢
者,非正命;无罪而被罢者,是正命也。”〔贺孙〕
孟子说命,至“尽心”章方说得尽。
△万物皆备於我矣章
黄先之问“万物皆备於我”。曰:“如今人所以害事处,只是这些私意难除。
才有些私意隔著了,便只见许多般。”〔贺孙〕
“万物皆备於我”,须反身而实有之,无亏无欠,方能快活。若反身而不诚,
虽是本来自足之物,然物自物,何干我事!〔砥〕
“反身而诚”,孟子之意主於“诚”字,言反身而实有此理也。为父而实有
慈,为子而实有孝,岂不快活。若反身不诚,是无此理。既无此理,但有恐惧而
已,岂得乐哉!〔骧〕
“反身而诚”,见得本具是理,而今亦不曾亏欠了他底。〔恪〕
或问:“‘反身而诚’,是要就身上知得许多道理否?”曰:“是这知见得
最为要紧。”〔贺孙〕
“反身而诚”,则恕从这里流出,不用勉强。未到恁田地,须是勉强。此因
林伯松问“强恕”说。〔淳〕
所谓“万物皆备於我”,在学者也知得此理是备於我,只是未能“反身而诚”。
若勉强行恕,拗转这道理来,便是恕。所谓勉强者,犹未能恕,必待勉强而後能
也。所谓恕者,也只是去得私意尽了,这道理便真实备於我,无欠阙。〔亻?〕
或问:“万物皆备於我”章後面说‘强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’,如何?”曰:
“恕便是推己及物。恕若不是推己及物,别不是个什么。然这个强恕者,亦是他
见得‘万物皆备於我’了,只争著一个‘反身而诚’,便须要强恕上做工夫。所
谓强恕,盖是他心里不能推己及人,便须强勉行恕,拗转这道理。然亦只是要去
个私意而已。私意既去,则万理自无欠阙处矣。”〔焘〕
子武问“万物皆备於我”章。曰:“这章是两截工夫。‘反身而诚’,盖知
之已至,而自然循理,所以乐。‘强恕而行’,是知之未至,且恁把捉勉强去,
少间到纯熟处,便是仁。”〔木之〕
问:“‘万物皆备於我’,下文既云‘乐莫大焉’,何故复云‘强恕’?”
曰:“四句二段,皆是蒙上面一句。”问:“‘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’,是大贤
以上事;‘强恕求仁’,是学者身分上事否?”曰:“然。”问:“大贤以上,
是知与行俱到;大贤以下,是知与行相资发否?”曰:“然。”顷之,复曰:
“‘反身而诚’,只是个真知。真实知得,则滔滔行将去,见得万物与我为一,
自然其乐无涯。所以伊川云‘异日见卓尔有立於前,然後不知手之舞,足之蹈’,
正此意也。”〔道夫〕
强,是勉强而行;恕,是推己及物。“强恕而行”,是要求至於诚。〔去伪〕
敬之说:“强恕,只事事要扩充教是当。虽是自家元未免有些病痛,今且著
事事勉强做去。”曰:“未至於‘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’处,且逐事要推己及人,
庶几心公理得。此处好更子细看。”〔贺孙〕
问“强恕而行”。曰:“此是其人元不曾恕在。故当凡事勉强,推己及人。
若‘反身而诚’,则无待於勉强矣。”又问:“莫须卓然立志方得?”曰:“也
不须如此,饥时便讨饭吃。夔孙录云:“才见不恕时,便须勉强,如饥便吃饭。”
初头硬要做一饷,少时却只恁消杀了,到没意思。”〔儒用〕夔孙同。
“强恕而行,求仁莫近”,不可将“恕”字低看了。求仁莫近於恕,“恕”
字甚紧。〔盖卿〕
问“万物皆备於我”。曰:“未当如此。须从‘孟子见梁惠王’看起,却渐
渐进步。如看论语,岂可只理会‘吾道一以贯之’一句?须先自学而篇渐渐浸灌
到纯熟处,其间义理却自然出。”〔季札〕
问:“伊川说‘万物皆备於我’,谓‘物亦然,皆从这里出去’,如何?”
曰:“未须问此,枉用工夫,且於事上逐件穷看。凡接物遇事,见得一个是处,
积习久自然贯通,便真个见得理一。禅者云:‘如桶底脱相似。’可谓大悟。到
底不曾晓得,才遇事,又却迷去。”〔德明〕集义。
或问:“明道说:‘学者须先识仁,仁者浑然与物同体。孟子言“万物皆备
於我”,反身而诚则为大乐。若反身未诚,则犹是二物有对,又安得乐?订顽意
思乃备言此体。’横渠曰:‘“万物皆备於我”,言万事皆有素於我也。“反身
而诚”,谓行无不慊於心,则“乐莫大焉”。’如明道之说,则物只是物,更不
须作事,且於下文‘求仁’之说意思贯串。横渠解‘反身而诚’为行无不慊之义,
又似来不得。不唯以物为事,如下文‘强恕而行,求仁莫近焉’,如何通贯得为
一意?”曰:“横渠之说亦好。‘反身而诚’,实也。谓实有此理,更无不慊处,
则仰不愧,俯不怍,‘乐莫大焉’。‘强恕而行’,即是推此理以及人也。我诚
有此理,在人亦各有此理。能使人有此理亦如我焉,则近於仁矣。如明道这般说
话极好,只是说得太广,学者难入。”〔去伪〕铢同。
“万物皆备於我矣。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。”万物不是万物之迹,只是万物
之理皆备於我。如万物莫不有君臣之义,自家这里也有;万物莫不有父子之亲,
自家这里也有;万物莫不有兄弟之爱,自家这里也有;万物莫不有夫妇之别,自
家这里也有,是这道理本来皆备於吾身。反之於吾身,於君臣必尽其义,於父子
必尽其亲,於兄弟必尽其爱,於夫妇必尽其别。莫不各尽其当然之实理,而无一
毫之不尽,则仰不愧,俯不怍,自然是快活。若是反之於身有些子未尽,有些子
不实,则中心愧怍,不能以自安,如何得会乐?横渠曰:“‘万物皆备於我矣’,
言万物皆素定於我也。行有不慊於心则馁矣,故‘反身而诚,乐莫大焉’。”若
不是实做工夫到这里,如何见得恁地?〔贺孙〕
“万物皆备於我”,横渠一段将来说得甚实。所谓万物皆在我者,便只是君
臣本来有义,父子本来有亲,夫妇本来有别之类,皆是本来在我者。若事君有不
足於敬,事亲有不足於孝,以至夫妇无别,兄弟不友,朋友不信,便是我不能尽
之。反身则是不诚,其苦有不可言者,安得所谓乐!若如今世人说,却是无实事。
如禅家之语,只虚空打个筋斗,却无著力处。〔┿〕
问:“‘乐莫大焉’,莫是见得‘万物皆备於我’,所以乐否?”曰:“诚
是实有此理。检点自家身命果无欠阙,事君真个忠,事父真个孝,仰不愧於天,
俯不怍於人,其乐孰大於此!?渠谓‘反身而诚’,则不慊於心,此说极有理。”
去伪。
△行之而不著焉章
方行之际,则明其当然之理,是行之而著;既行之後,则识其所以然,是习
矣而察。初间是照管向前去,後来是回顾後面,看所行之道理如何。如人吃饭,
方吃时,知得饭当吃;既吃後,则知饭之饱如此。〔亻?〕
著,晓也;察,识也。方其行之,而不晓其所当然;既习矣,而犹不识其所
以然。〔人杰〕
“习矣而不察”,“习”字重,“察”字轻。〔可学〕
“习矣不察,行矣不著。”如今人又不如此。不曾去习,便要说察;不曾去
行,便要说著。“可与共学,未可与?道。”今人未曾理会“可与共学”,便要
“?道”。〔贺孙〕
△待文王而後兴章
“待文王而後兴者,凡民也。若夫豪杰之士,虽无文王犹兴!”豪杰质美,
生下来便见这道理,何用费力?今人至於沈迷而不反,而圣人为之屡言之,方始
肯求,已是下愚了。况又不知求之,则终於为禽兽而已!扒人为万物之灵,自是
与物异。若迷其灵而昏之,则是与禽兽何别!〔大雅〕
△霸者之民章
自“王者之民??如也”而下,至“岂曰小补之哉”,皆说王者功用如此。
〔人杰〕
“‘所过者化’,只是身所经历处,如舜耕历山、陶河滨者是也。略略做这
里过,便自感化,不待久留,言其化之速也。”谦之云:“‘所存者神’,是心
中要恁地便恁地否?”曰:“是。‘上下与天地同流,岂曰小补之哉!’小补,
只是逐片逐些子补缀。‘上下与天地同流’,重新铸一番过相似。”〔恪〕
问:“集注云:‘所存主处,便神妙不测,所经历处皆化。’如此,即是民
化之也,非‘大而化之’之‘化’。”曰:“作‘大而化’之‘化’有病,则是
过了者化物,未过时却凝滞於此。只是所经历处,才г著些便化也。雷一震而万
物俱生动,霜一降而万物皆成实,无不化者。书曰‘俾予从欲以治,四方风动’,
亦是此意。‘所存主处,便神妙不测。’‘立之斯立,道之斯行,绥之斯来,动
之斯和’,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。”问:“‘同流’是与天地同其神化否?”曰:
“此难言,各有一分去声。在里。”曰:“是个参赞意否?”曰:“亦不是参赞。”
〔德明〕
“存神、过化”,程说甚精,正得孟子本意。过,是身所经历处,无不感动,
如“黎民於变”,便是化。存,是存主处,不是主宰,是存这事,这事便来应。
二程看文字最精密,如中庸说,门人多不能晓其意。〔淳〕集义。
“过化、存神”,伊川说好。过,只是经历处,以舜观之,可见。存,则存
主处,便如“绥来、动和”之意。都就事上说,反覆此一段自可见。〔端蒙〕
“所过者化”,程子经历之说甚好。盖不独是所居久处,只曾经涉处便皆化。
“所存者神”,存是自家主意处。便不测,亦是人见其如此。〔┿〕
黄子功问:“伊川说,过是经历处,是否?”曰:“只是过处人便化,更不
待久。”问“所存者神”。曰:“此才有所存,彼便应,言感应之速也。所以荀
子云:‘仁人之兵,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。’只是‘箪食壶浆以迎王师’处,便
是神。”子功曰:“如‘舞干羽于两阶,七旬有苗格’,亦是此理。”曰:“然。”
〔文蔚〕
问:“经历处则无不化。不经历处如何?”曰:“此言经历处便化,如在乡
则一乡化,在天下则天下化。过者,言其感人之速如此,只被後来人说得太重了。
‘所存者神’,吾心之所存处,便成就如神耳。如书云‘从欲以治,四方风动’
之意。化,是人化也;神,是事之成就如神也。”〔去伪〕
“君子所过者化”,伊川本处解略。易传“大人虎变”,却说得详。荀子亦
有“仁人过化存神”之语,此必古语。如“克己复礼”,亦是古语。左传中亦引
“克己复礼,仁也”。如“崇德、修慝、辨惑”,亦是古语,盖是两次问了。〔焘〕
“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。”伊川解革卦,言“所过变化,事理炳著”。所过,
谓身所经历处也。〔文蔚〕
“君子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。”存是存主,过是经历。圣人“绥之斯来,动
之斯和”,才过便化。横渠说却是两截。〔从周〕
问:“‘过化,存神’,有先後否?”曰:“初无先後。便如横渠之说,亦
无先後。”〔去伪〕
“过化、存神”,旧说,所应之事过而不留,便能“所存者神”。神,即神
妙不测。故上蔡云:“‘所过者化’,故‘所存者神’;‘所存者神’,故‘所
过者化’。”乡里李欲才云:“譬如一面镜,先来照者既去不见了,则後来者又
可以照。若先底只在,则不复能照矣。”将做一事说,亦自好。但据孟子本文,
则只是身所经历处便化,心所存主处便神,如“绥斯来,动斯和”。又荀子亦言
“仁人之兵,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”,似是见成言语,如“金声玉振”之类,故
孟荀皆用之。荀卿非孟子,必不肯用其语也。〔方子〕
问:“寻常人说,皆云‘所过者化’,便能‘所存者神’。”曰:“他是就
心说。据孟子意,乃是就事说。”问:“注引舜事,如何?”曰:“舜在下,只
得如此。及见用,则宾四门之属,皆是化。圣人岂能家至户晓。盖在吾化中者皆
是过。”问:“‘存神’与‘过化’如何别?”曰:“过化,言所过即化;存神,
便有乡应意思。”问:“上蔡云:‘“所过者化”,便“所存者神”;“所存者
神”,便“所过者化”。’”曰:“此是就心说。事来不留於心,便是存神,存
神便能过化。横渠云:‘性性为能存神,物物为能过化。’亦是此说。”〔可学〕
△人之所不学而能者章
至之问:“‘达之天下也’,方为仁义。”曰:“‘亲亲,仁也;敬长,义
也。’不待达之天下,方始谓之仁义。‘无他,达之天下’,只说达之天下,无
别道理。”〔贺孙〕
△舜居深山之中章
问:“‘舜闻善言,见善行,若决江河,沛然莫能御。’其未有所闻见时,
气象如何?”曰:“湛然而已。其理充塞具备,一有所触,便沛然而不可御。”
问:“学者未有闻见之时,莫须用持守而不可放逸否?”曰:“才知持守,已自
是闻善言,见善行了。”〔道夫〕
△无为其所不为章
敬之问“无为其所不为,无欲其所不欲”。曰:“人心至灵,其所不当为、
不当欲之事,何尝不知。但初间自知了,到计较利害,却自以为不妨,便自冒昧
为之、欲之耳。今既知其所不当为、不当欲者,便要来这里截断,断然不为、不
欲,故曰:‘如此而已矣。’”〔恪〕
△人之有德慧术知章
或问“德慧、术知”。曰:“德慧纯粹,术知聪明。须有朴实工夫,方磨得
出。”〔履孙〕
△广土众民章
敬之问:“‘君子所性,虽大行不加焉,虽穷居不损焉。’君子但当自尽吾
心之天理,虽达而在上,做出事业功名,亦只似?浮於太虚之中,於我何有哉?”
曰:“‘中天下而立,定四海之民’,固是人所欲。与其处畎亩之中,孰若进而
得行其道,使天下皆被其泽!要得出行其道者,亦是人之所欲。但其用其舍,於
我性分之内,本不相关。进而大行,退而穷居,於我性分之内,无所加损。”
〔贺孙〕
问“君子所性”章。曰:“只是这一个道理。虽达而为尧舜在上,亦不是添
加些子;穷而为孔孟在下,亦不是减少些子。盖这一个道理,合下都定了,更添
减不得。”又云:“这‘所性’字说得虚,如‘尧舜性之’之‘性’字。”〔焘〕
敬之问“君子所性”。曰:“此是说生来承受之性。‘仁义礼智根於心’,
便见得四端著在心上,相离不得。才有些子私意,便?断了那根,便无生意。譬
如木根著在土上,方会生,其色也?然,都从那根上发出来。且‘性’字从‘心’,
便见得先有这心,便有许多物在其中。”〔恪〕
问“仁义礼智根於心”。曰:“上说君子,是通圣人言。盖君子气禀清明,
无物欲之累,故合下生时,这个根便著土,所以生色形见於外。众人则合下生时,
便为气禀物欲一重隔了,这个根便未著土在。盖有残忍底心,便没了仁之根;有
顽钝底心,便没了义之根;有忿狠底心,便没了礼之根;有黑暗底心,便没了智
之根,都各有一重隔了。而今人只要去其气质物欲之隔,教四者之根著土而已。
如‘尧舜性之’,便是根已著土了。‘汤武反之’,便是元来未曾著土,而今方
移得来著土了。”〔焘〕
问“仁义礼智根於心”。曰:“虽是自家合下都有这个物,若有些子私欲夹
杂在其中,便把好底和根都?去了。”〔贺孙〕
安卿问:“‘仁义礼智根於心’,何谓根?”曰:“养得到,见得明,便自
然生根,此是人功夫做来。”〔义刚〕
看文字当看大意,又看句语中何字是切要。孟子谓“仁义礼智根於心”,只
“根”字甚有意。如此用心,义理自出。〔季札〕
问“四体不言而喻”。曰:“是四体不待命令而自如此。谓‘手容恭’,不
待自家教他恭而自然恭;‘足容重’,不待自家教他重而自然重,不待教化如此
而自如此也。”〔焘〕
△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章
“‘游於圣人之门者难为言。’学而不从这里,则所为虽善,要为好事,终
是有不是处。”因言:“旧见刘子澄作某处学记,其中有虽不能为向上事,亦可
以做向下一等之意,大概是要退,如此便不得。”〔人杰〕
至之问“孔子登东山而小鲁”一节。曰:“此一章,如诗之有比兴。比者,
但比之以他物,而不说其事如何;兴,则引物以发其意,而终说破其事也。如
‘孔子登东山而小鲁’,至‘游於圣人之门者难为言’,此兴也。‘观水有术,
必观其澜’,至‘容光必照焉’,此比也。‘流水之为物也’,至‘不成章不达’,
此又是兴也。比者,如‘鹤鸣于九皋’之类;兴者,如‘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’,
上引‘?兔’、‘柔木’之类是也。‘流水之为物也,不盈科不行;君子之志於
道也,不成章不达。’盖人之为学,须是务实,乃能有进。若这里工夫欠了些分
毫,定是要透过那里不得。”〔时举〕
问:“‘必观其澜’,是因其澜处,便见其本耶?抑观其澜,知其有本了,
又须穷其本之所自来?”曰:“若论水之有原本,则观其流,必知其有原。然流
处便是那原本,更去那里别讨本?只那澜便是那本了。若非本,何处有那流?若
说观其澜,又须观其本,则孟子何不曰‘必观其本’?他说‘观其澜’,便是就
澜处便见其本。”〔亻?〕
△鸡鸣而起章
敬之问:“‘利与善之间也’,这个利,非是有心於为利。只见理不明,才
差些,便入那边去。”曰:“然。才差向利边去,只见利之为美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“利与善之间”。曰:“间,是两者相并在这里。一条路做这边去,一
条路做那边去,所以谓之间。”
“利与善之间”,不是冷水,便是热汤,无那中间温吞暖处也。〔亻?〕
“利、善,若只是利、善,则易理会。今人所为处都是利,只管硬差排道是
善。今人直是差处多。只一条大路,其馀千差万别,皆是私路。”因举张子韶小
说云云。〔贺孙〕
“利与善之间。”若才有心要人知,要人道好,要以此求利禄,皆为利也。
这个极多般样,虽所为皆善,但有一毫歆慕外物之心,便是利了。如一块洁白物
事,上面只著一点黑,便不得为白矣。又如好底物事,如脑子之属,上面只著一
点粪秽,便都坏了,不得为香矣。若是粪秽上面假饶著一堆脑麝,亦不济事。做
善须是做到极尽处,方唤做善。〔亻?〕
用之问:“舜‘孳孳为善’。‘未接物时,只主於敬,便是为善。’以此观
之,圣人之道不是默然无言。圣人之心‘纯亦不已’,虽无事时,也常有个主宰
在这里。固不是放肆,亦不是如槁木死灰。”曰:“这便如夜来说只是有操而已
一段。如今且须常存个诚敬做主,学问方有所归著。如有屋舍了,零零碎碎方有
顿处。不然,却似无家舍人,虽有千万之宝,亦无安顿处。今日放在东边草里,
明日放在西边草里,终非己物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“为善、为利”处。因举龟山答廖尚书用中一段,曰:“龟山说得鹘突,
廖公认得不子细,後来於利害上颇不分别。绍兴间,秦氏主和,建议不决,召廖
公来。他懵然不知,却去问他平日所友善之人,如郑邦达辈。邦达亦不思量,便
云:‘和是好事。’故廖公到阙即主和议,遂为中丞,然他亦不肯为秦氏鹰犬。”
秦尝讽令言赵公鼎,廖竟不从而出。〔焘〕
△杨子取为我章
“杨朱乃老子弟子,其学专为己。列子云:‘伯成子羔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。
其言曰:“一毛安能利天下?使人人不拔一毛,不利天下,则天下自治矣。”’”
问:“老子似不与杨朱同。”曰:“老子窥见天下之事,却讨便宜置身於安闲之
地,云‘清静自治’,岂不是与朱同?”又问:“伊川说老子,谓先语大道,後
却涉些奸诈。如云‘知其雄,守其雌;知其白,守其黑’之类。”曰:“孔孟亦
知天下有许多事,何故不压他?”曰:“孔孟见实理,把作合做底看。他不见实
理,把做无故不肯为。”问:“孔子曾见他书否?”曰:“未必见。”厚之问:
“孔子何为问礼於他?”曰:“他本周家史官,自知礼,只是以为不足道,故一
切埽除了。曾子问中自见孔子问他处。邵康节亦有些小似他。”问:“渊源录中
何故有康节传?”曰:“书坊自增耳。”〔可学〕
问:“‘墨氏兼爱,杨氏为我。’夫兼爱虽无差等,不合圣人之正道,乃是
割己为人,灭去己私,犹足立教。若为我,乃小己自私之事,果何足以立教耶?”
曰:“庄子数称杨子居之为人,恐杨氏之学,如今道流修炼之士。其保啬神气,
虽一句话也不妄与人说,正孟子所谓‘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’是也。”〔柄〕
问:“杨墨固是皆不得中。至子莫,又要安排讨个中执之。”曰:“子莫见
杨墨皆偏在一处,要就二者之中而执之,正是安排寻讨也。原其意思固好,只是
见得不分明,依旧不是。且如‘三过其门而不入’,在禹稷之时则可,在颜子则
不可。‘居陋巷’,在颜子之时则是中,在禹稷之时则非中矣。‘居陋巷’则似
杨氏,‘三过其门而不入’则似墨氏。要之,禹稷似兼爱而非兼爱,颜子似为我
而非为我。”道夫云:“常记先生云:‘中,一名而函二义。这个中,要与喜怒
哀乐未发之中异,与时中之中同。’”曰:“然。”〔道夫〕
△尧舜性之也章
“性之”,是合下如此;“身之”,是做到那田地。〔端蒙〕
“尧舜性之也”,“性”字似“禀”字。“汤武身之也”,是将这道理做成
这个浑身,将这浑身做出这道理。“五霸假之也。久假而不归,恶知其非有也。”
旧时看此句,甚费思量。有数样说,今所留二说,也自倒断不下。〔亻?〕
黄仁卿问:“‘性善’之‘性’与‘尧舜性之’之‘性’,如何?”曰:
“‘性善’之‘性’字实,‘性之’之‘性’字虚。性之,只是合下禀得,合下
便得来受用。”又曰:“反之,是先失著了,反之而後得。身之,是把来身上做
起。”〔节〕
圣人之心,不曾有个起头处。“尧舜性之”,合下便恁地去,初无个头。到
“汤武反之”,早是有头了,但其起处甚微。五霸则甚大。
或问:“‘仁,人心也。’若假借为之,焉能有诸己哉?而孟子却云五霸
‘久假而不归,恶知其非有’,何也?”曰:“此最难说。前辈多有辨之者,然
卒不得其说。‘恶知’二字为五霸设也,如云五霸自不知也。五霸久假而不归,
安知其亦非己有也。”〔去伪〕
问:“‘久假不归,恶知其非有?’旧解多谓,使其能久假而不归,恶知终
非其有?”曰:“诸家多如此说,遂引惹得司马温公东坡来辟孟子。”问:“假
之之事,如责楚包茅不贡,与夫初命、三命之类否?”曰:“他从头都是,无一
事不是。如齐桓尚自白直,恁地假将去。至晋文公做了千般跷蹊,所以夫子有
‘正、谲’之论。博议说‘谲、正’处甚好,但说得来连自家都不好了。”又曰:
“假之,非利之之比。若要识得假与利,只看真与不真,切与不切。‘如好好色,
如恶恶臭’,正是利之之事也。”道夫云:“‘安仁’便是‘性之’,‘利仁’
便是‘反之’,‘假之’之规模自与此别。”曰:“不干涉。如‘勉强而行’,
亦非此比。安、利、勉强,皆是真切,但有熟不熟耳。”顷之,叹曰:“天下事
谁不恁地!且如汉祖三军缟素,为义帝发丧,他何尝知所谓君臣之义所当然者!
但受教三老,假此以为名而济其欲尔。”问:“如夫子称管仲‘如其仁’,也是
从‘假’字上说来否?”曰:“他只是言其有仁之功,未说到那‘假’字上在。
且如孺子入井,有一人取得出来,人且称其仁,亦未说到那‘纳交、要誉、恶其
声而然’。”道夫问:“如此说,则‘如’字如何解?”曰:“此直深许其有仁
耳。人多说是许其似仁而非仁,以文势观之,恐不恁地,只是许其仁耳。”道夫
云:“假之之事,真所谓‘幽沉仁义’,非独为害当时,又且流毒後世。”曰:
“此孟子所以不道桓文而卑管晏也。且如兴灭继绝,诛残禁暴,怀诸侯而尊周室,
百般好事他都做,只是无恻怛之诚心。他本欲他事之行,又恰有这题目入得,故
不得不举行。”道夫云:“此邵子所以有‘功之首,罪之魁’之论。”曰:“他
合下便是恁地。”〔道夫〕
△王子垫问曰章
王子垫问士尚志一段,中间反覆说“仁义”二字,都有意,须思量得。〔亻?〕
△桃应问曰章
问:“瞽瞍杀人,在皋陶则只知有法,而不知有天子之父;在舜则只知有父,
而不知有天下。此只是圣贤之心坦然直截,当事主一,不要生枝节否?”曰:
“孟子只是言圣贤之心耳。圣贤之心合下是如此,权制有未暇论。然到极不得已
处,亦须变而通之。盖法者,天下公共,在皋陶亦只得执之而已。若人心不许舜
弃天下而去,则便是天也。皋陶亦安能违天!法与理便即是人心底。亦须是合下
有如此底心,方能为是权制。今人於事合下无如此底心,其初便从权制去,则不
可。”〔淳〕
“桃应之问,孟子之对,杨氏有‘议贵’之说,如何?”曰:“使舜欲为天
子,又欲免瞽瞍,则生议贵之法矣。”〔人杰〕
△孟子自范之齐章
问:“孟子言‘居移气,养移体’後,却只论居不论养,岂非居能移人之气,
亦如养之能移人之体乎?”曰:“有是居,则有是养。居公卿,则自有公卿底奉
养;居贫贱,则自有居贫贱底奉养。言居,则养在其中。”〔去伪〕
△形色天性章
至之问“形、色”。曰:“有这形,便自有这色,所以下文只说‘践形’。
盖色便在形里面;色,犹言容貌也。”时举问:“‘形、色’自是两字否?”曰:
“固是。”〔时举〕
敬之问:“‘形色天性。’形是耳目口鼻之类,色是如何?”曰:“一颦一
笑,皆有至理。时举录云:“凡一颦一笑,一语一默,无非天理。”‘形’字重,
‘色’字轻,故下面但云:‘惟圣人可以践形。’”直卿云:“形是‘动容貌’,
色是‘正颜色’。”曰:“固是。”〔南升〕
问:“‘色’字如何?”曰:“有形便有色,如‘动容周旋中礼’,则色自
正。如祭祀则必有敬之色,临丧则必有哀之色,故下文只言‘践形’。”〔┿〕
问:“‘形色天性’下,只说践形而不云色,何也?”曰:“有此形则有此
色,如鸟兽之形自有鸟兽颜色,草木之形自有草木颜色。言形,则色在其中矣。”
去伪。
形色上便有天性。视,便有视之理;听,便有听之理。〔闳祖〕
“践形”,是有这个物事,脚实踏著,不阙了他个。有是形便有是理,尽得
这个理,便是践得这个形。耳目本有这个聪明,若不尽其聪明时,便是阙了这个
形,不曾践得。〔恪〕
“惟圣人可以践形。”践,非践履之谓。盖言圣人所为,便踏著这个形色之
性耳。〔道夫〕
论“践形”,云:“天生形色,便有本来天理在内。贤人践之而未尽,圣人
则步步踏著来路也。”〔方〕
人之有形有色,无不各有自然之理,所谓天性也。惟圣人能尽其性,故即形
即色,无非自然之理。所以人皆有是形,而必圣人然後可以践其形而无歉也。践,
如践言之“践” ,伊川以为“充人之形”是也。〔人杰〕
尽性,性有仁,须尽得仁;有义,须尽得义,无一些欠阙方是尽。践形,人
有形,形必有性。耳,形也,必尽其聪,然後能践耳之形;目,形也,必尽其明,
然後能践目之形。践形,如践言之“践”。伊川云:“践形是充人之形。”尽性、
践形,只是一事。〔闳祖〕
蜚卿问:“既是圣人,如何却方可以践形?”曰:“践,如掩覆得过底模样,
如伊川说充其形色,自是说得好了。形,只是这形体。色,如‘临丧则有哀色,
介胄则有不可犯之色’之类。天之生人,人之得於天,其具耳目口鼻者,莫不皆
有此理。耳便必当无有不聪,目便必当无有不明,口便必能尽别天下之味,鼻便
必能尽别天下之臭,圣人与常人都一般。惟众人有气禀之杂,物欲之累,虽同是
耳也而不足於聪,虽同是目也而不足於明,虽同是口也而不足以别味,虽同是鼻
也而不足以别臭。是虽有是形,惟其不足,故不能充践此形。惟圣人耳则十分聪,
而无一毫之不聪;目则十分明,而无一毫之不明;以至於口鼻,莫不皆然。惟圣
人如此,方可以践此形;惟众人如彼,自不可以践此形。”〔贺孙〕
△君子所以教者五章
或问:“‘君子之所以教者’,诸先生说得如何?”曰:“诸先生不曾说得
分明。曾子学到孔子田地,故孔子与他说一贯之道,此所谓‘如时雨化之者也’。
时雨云者,不先不後,?当其时而已。成德,如颜渊闵子骞者是也。达材,如冉
有季路是也。答问,如孟子与公孙丑万章之徒是也。有私淑艾者,横渠谓‘正己
而物正’,非然也。此五者一节轻似一节。‘大人正己而物正’,大小大事,不
应安排在答问之下。以某观之,此言为不曾亲圣人者设也。彼虽不曾承圣人之诲,
私得於善治孔子之道者,亦足以发也,故又在答问之下。”〔去伪〕
成德,成就其德,如孔子於冉闵,德则天资纯粹者。达材,通达其才,如孔
子於由赐,才是明敏者。答问,则早费言语。私淑艾,却是不曾及门,闻风而善
者。〔端蒙〕
伯丰问:“横渠云:‘颜子私淑艾以教人,隐而未见之仁也。’如何?”曰:
“旧解‘有私淑艾者’,谓自善其身,而示教於人,故横渠如此说。然考孟子所
谓‘予未得为孔子徒也,予私淑诸人也’,此人者,是孟子指其师友子思之类。
以谓予不得亲见孔子而师之,只是我私窃传其善於人,如有私淑艾者,却是‘君
子所以教者五’,然亦有次叙,有如时雨化之者,他地位已到,因而发之,孔子
於颜曾是也。其次成德、达材,又随人资材成就。有答问者,未及师承,只是来
相答问而已。私淑艾者,未尝亲见面授,只是或闻其风而师慕之,或私窃传其善
言善行,学之以善於其身,是亦君子之教诲也。横渠集中有祭文云:‘私淑祖考
之遗训。’说得文义却顺。”〔┿〕
△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章
“引而不发。”引,引弓也;发,发矢也。跃如,如踊跃而出,犹言“活泼
泼地”也。〔人杰〕
“‘君子引而不发,跃如也’,下三字属君子。言虽引而不发,而其言意中
跃跃然会动,如所谓活泼泼地也。”及入解,又云:“跃跃然於动静语默之间。”
〔方〕
跃如,是道理活泼泼底发出在面前,如甲中跃出。〔升卿〕
“君子引而不发,跃如也。”须知得是引个甚么?是怎生地不发?又是甚么
物事跃在面前?须是耸起这心与他看,教此心精一,无些子夹杂,方见得他那精
微妙处。又曰:“道理散在天下事物之间,圣贤也不是不说,然也全说不得,自
是那妙处不容说。然虽不说,只才挑动那头了时,那个物事自跌落在面前。如张
弓十分满而不发箭,虽不发箭,然已知得真个是中这物事了。须是精一其心,无
些子他虑夹杂,方看得出。”〔亻?〕
“‘引而不发,跃如也’,与‘举一隅不以三隅反’,同意否?”曰:“这
般有问答处,亻尽好看。这见得恁地问,便恁地答。最是酬酢处见意思,且自去
看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:“范谓:‘君子之射,引而不发,以待彀与的之相偶。心欲必中,故
跃如也。’此说如何?”曰:“范氏此说最好笑!岂有君子之射常引而不发者乎!
只管引而不发,却成甚射也!‘引而不发’之语,只缘上文说射,故有此语。此
只是言君子之教人,但开其端以示人而已,其中自有个跃如底道理。学者须是识
得这个道理,方知君子教人为甚忠。故下文‘中道而立,能者从之。’”〔去伪〕
△於不可已而已章
“进锐退速”,其病正在意气方盛之时,已有易衰之势,不待意气已衰之後,
然後见其失也。
△知者无不知也章
“知者无不知也。”问:“知在先否?”曰:“也是如此,亦不专如此。固
是用知得审。若知不审,以贤为否,以否为贤,少间那仁上便安顿不著。”〔亻?〕
正淳问:“‘急先务’一段何如?”曰:“人人各有当务之急。‘或劳心,
或劳力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於人’,此各有所急也。‘尧以不得舜为己忧,
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’,此圣人之所急也。‘上好礼,则民莫敢不敬;上好义,
则民莫敢不服;上好信,则民莫敢不用情。’若学圃、学稼,则是不急。今人读
书中亦自有合著急处。若是稍慢处理会未得,也且放过不妨,紧要处须著理会。”
又问:“‘急亲贤也,急先务也’,治天下莫过於亲贤,知却随时因事为之,故
不指言。如舜之举相、去凶,是舜之先务;禹之治水,是禹之先务,何如?”曰:
“大略是如此。下文云‘此之谓不知务’。须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。如眼下修缉
礼书,固是合理会。若只知有这个,都困了,也不得。又须知自有要紧处,乃是
当务。又如孟子答‘今之乐,犹古之乐’,这里且要得他与百姓同乐是紧急。若
就这里便与理会今乐非古乐,便是不知务。”〔贺孙〕人杰录别出。
问:“如舜举皋陶,汤举伊尹,所谓亲贤者,乃治天下者不易之务。若当务
之急,是随其时势之不同。尧之历象、治水,舜之举相、去凶,汤之伐夏救民,
皆所务之急者。”曰:“也是如此。然当务之急,如所谓‘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
治於人。尧舜之治天下,岂无所用其心?亦不用於耕耳’。又如夫子言‘务民之
义’,应系所当为者,皆是也。”汉卿问:“‘不能三年之丧,而缌小宝之察;
放饭流ヱ,而问无齿决,是之谓不知务。’却止说智,不说仁?”曰:“便是并
与仁说。所谓‘急亲贤之为务’,岂不为仁乎?”先生因推言:“学者亦有当务。
如孟子论今乐古乐,则与民同乐,乃乐之本,学者所当知也。若欲明其声音节奏,
特乐之一事耳。又如修缉礼书,亦是学者之一事。学者须要穷其源本,放得大水
下来,则如海潮之至,大船小船莫不浮泛。若上面无水来,则大船小船都动不得。
如讲学既能得其大者,则小小文义,自是该通。若只於浅处用功,则必不免沉滞
之患矣。”〔人杰〕

●卷六十一·孟子十一
◎尽心下
△尽信书章
孟子说“尽信书不如无书”者,只缘当时恁地战斗残戮,恐当时人以此为口
实,故说此。然“血流漂杵”,看上文自说“前徒倒戈,攻其後以北”,不是武
王杀他,乃纣之人自蹂践相杀。荀子云:“所以杀之者,非周人也,商人也。”
〔贺孙〕
△舜之饭糗茹草章
或问:“‘二女果’,赵氏以‘果’为‘侍’,有所据否?”曰:“某常推
究此。广韵从‘女’从‘果’者,亦曰‘侍也’。”〔去伪〕
△好名之人章
好名之人,只是偶然能如此。苟非其人,苟非真能让之人,则箪食豆羹,反
见於色。想见孟子亦少了几个字。“其人”者,指真能让底人言。〔子蒙〕
让千乘之国,惟贤人能之。然好名之人,亦有时而能之。然若不是真个能让
之人,则於小处不觉发见矣。盖好名之人本非真能让国也,徒出一时之慕名而勉
强为之耳。然这边虽能让千乘之国,那边箪食豆羹必见於色。东坡所谓“人能碎
千金之璧,而不能不失声於破釜”,正此意也。“苟非其人”,其人指真能让国
者,非指好名之人也。〔亻?〕
徐孟宝问“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”。曰:“会得东坡说‘能碎千金之璧,
不能不失声於破釜’否?”曰:“如此,则‘能让千乘之国’,只是好名;至
‘箪食豆羹见於色’,却是实情也。”曰:“然。”曰:“如此说时,好名大故
未是好事在。”曰:“只李守约之祖光祖删定曾如此说来。某尝把此一段对‘向
为身死而不受’一段为义。盖前段是好名之人大处打得过,小处漏绽也;动於万
锺者,是小处遮掩得过,大处发露也。”〔大雅〕
△民为贵章
“伊川云:‘勾龙配食於社,弃配食於稷。始以其有功於水土,故祀之;今
以其水旱,故易之。’夫二神之功,万世所赖;旱乾水溢,一时之灾。以一时之
灾,而遽忘万世之功,可乎?”曰:“‘变置社稷’,非是易其人而祀之也。伊
川之说也,盖言迁社稷坛场於他处耳。”〔谟〕
△仁也者人也章
或问“仁者人也”。曰:“仁是仁,不可说。故以人为说者,是就人性上说。”
〔节〕
“仁者,人也。”人之所以为人者,以其有此而已。一心之间,浑然天理,
动容周旋,造次颠沛,不可违也。一违,则私欲间乎其间,为不仁矣。虽曰二物,
其实一理。盖仁即心也,不是心外别有仁也。〔椿〕
“仁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”此是说此仁是人底道理,就人身上体认
出来。又就人身上说,合而言之便是道也。〔┿〕
“仁者,人也。合而言之,道也。”只仁与人,合而言之,便是道。犹言
“公而以人体之便是仁”也。〔子蒙〕
“仁者,人也”,非是以人训仁。且如君臣之义,君臣便是人,义便是仁;
尽君臣之义即是道,所谓“合而言之”者也。〔履孙〕
“人之所以得名,以其仁也。言仁而不言人,则不见理之所寓;言人而不言
仁,则人不过是一块血肉耳。必合而言之,方见得道理出来。”因言:“仁字最
难形容,是个柔软有知觉、相酬接之意,此须是自去体认。‘切问而近思,仁在
其中矣。’”〔广〕
问“合而言之,道也”。曰:“只说仁不说人,则此道理安顿何处?只说人
不说仁,则人者特一块血肉耳。必合将来说,乃是道也。”〔必大〕
问:“先生谓外国本下更有云云者,何所据?”曰:“向见尤延之说,高丽
本如此。”〔广〕
问“仁也者人也”。曰:“此‘仁’字不是别物,即是这人底道理。将这仁
与人合,便是道。程子谓此犹‘率性之谓道’也。如中庸‘仁者人也’,是对
‘义者宜也’,意又不同。‘人’字是以人身言之。‘仁’字有生意,是言人之
生道也。中庸说‘仁’字又密。止言‘修身以道,修道以仁’,便说‘仁者人也’,
是切己言之。孟子是统而言之。”徐问:“礼记:‘仁者右也,道者左也;仁者
人也,道者义也。’”曰:“这般话,理会作甚!”〔淳〕
△貉稽曰章
或问:“‘肆不殄厥愠,亦不殒厥问’,此绵之八章,孟子以是称文王,无
足怪。‘忧心悄悄,愠于群小’,此邶柏舟之诗,何与孔子?而以此称孔子,何
也?”曰:“此不必疑。如见毁於叔孙,几害於桓?,皆‘愠于群小’也。辞则
卫诗,意似孔子之事,故孟子以此言孔子。至於绵诗‘肆不殄厥愠’之语,注谓
说文王。以诗考之,上文正说太王,下文岂得便言文王如此?意其间须有阙文。
若以为太王事,则下又却有‘虞芮质厥成’之语。某尝作诗解,至此亦曾有说。”
集传今有定说。〔去伪〕
△口之於味也章
孟子亦言气质之性,如“口之於味也”之类是也。〔节〕
徐震问:“‘口之於味’,以至‘四肢之於安佚’,是性否?”曰:“岂不
是性?然以此求性不可,故曰:‘君子不谓性也。’”〔人杰〕
敬之问:“‘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。’‘有命焉’,乃是圣人要人全其正
性。”曰:“不然。此分明说‘君子不谓性’,这‘性’字便不全是就理上说。
夫口之欲食,目之欲色,耳之欲声,鼻之欲臭,四肢之欲安逸,如何自会恁地?
这固是天理之自然。然理附於气,这许多却从血气躯壳上发出来。故君子不当以
此为主,而以天命之理为主,都不把那个当事,但看这理合如何。‘有命焉,有
性焉’,此‘命’字与‘性’字,是就理上说。‘性也,君子不谓性也;命也,
君子不谓命也’,此‘性’字与‘命’字,是就气上说。”〔贺孙〕
“仁之於父子,义之於君臣,礼之於宾主,智之於贤者,圣人之於天道,命
也;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也。”此“命”字有两说,一以所禀言之,一以所值言
之。集注之说是以所禀言之。清而厚,则仁之於父子也至,若鼓瞍之於舜,则薄
於仁矣;义之於君臣也尽,若桀纣之於逢干,则薄於义矣。礼薄而至於宾主之失
其欢,智薄而至於贤者之不能尽知其极。至於圣人之天道,有“性之、反之”之
不同。如尧舜之盛德固备於天道,若“禹入圣域而不优”,则亦其禀之有未纯处,
是皆所谓命也。〔人杰〕
或问:“‘圣人之於天道’,文势与上文一否?”曰:“与上文一。‘尧舜
性之’,则尽矣;‘汤武身之’,则未也。”〔履孙〕
“性也,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。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。”是因甚有两
样?〔闳祖〕
“性也,有命焉”,“性”字兼气禀而言。“命也,有性焉”,此“性”字
专言其理。〔伯羽〕
问“性也,有命焉”。曰:“此‘性’字兼物欲而言,说得缓而阔。如下文
‘有性焉’之‘性’,则说得紧。两个‘命’字亦不同。”〔焘〕
“性也,有命焉”,此性是气禀之性,命则是限制人心者。“命也,有性焉”,
此命是气禀有清浊,性则是道心者。〔方子〕
直卿云:“‘不谓性命’章,两‘性’字,两‘命’字,都不同。上面‘性’
字是人心;下面‘性’字是道心。上面‘命’字是气,论贫富贵贱;下面‘命’
字是理,论智愚贤不肖。”〔学蒙〕
区兄问“有性焉,有命焉”一段。先生甚喜,以谓“某四十岁,方看透此段
意思。上云‘性也’,是气禀之性;‘有命焉’,是断制人心,欲其不敢过也。
下云‘命也’,盖其所受气禀亦有厚薄之不齐;‘有性焉’,是限则道心,欲其
无不及也”。〔盖卿〕震录云:“区兄以‘性也’之‘性’为气禀之性,‘有性焉’
之‘性’为天命之性。先生云:‘某四十岁方得此说。不易公思量得!’”
或问“君子不谓性命”。曰:“论来‘口之於味,目之於色,耳之於声,鼻
之於臭,四肢之於安佚’,固是性;然亦便是合下赋予之命。‘仁之於父子,义
之於君臣,礼之於宾主,智之於贤者,圣人之於天道’,固是命;然亦便是各得
其所受之理,便是性。孟子恐人只见得一边,故就其所主而言。舜禹相授受,只
说‘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’。论来只有一个心,那得有两样?只就他所主而言,
那个便唤做‘人心’,那个便唤做‘道心’。人心如‘口之於味,目之於色,耳
之於声,鼻之於臭,四肢之於安佚’;若以为性所当然,一向惟意所欲,却不可。
盖有命存焉,须著安於定分,不敢少过,始得。道心如‘仁之於父子,义之於君
臣,礼之於宾主,智之於贤者,圣人之於天道’;若以为命已前定,任其如何,
更不尽心,却不可。盖有性存焉,须著尽此心以求合乎理,始得。”又曰:“
‘口之於味,目之於色,耳之於声,鼻之於臭,四肢之於安佚’,这虽说道性,
其实这已不是性之本原。惟性中有此理,故口必欲味,耳必欲声,目必欲色,鼻
必欲臭,四肢必欲安佚,自然发出如此。若本无此理,口自不欲味,耳自不欲声,
目自不欲色,鼻自不欲臭,四肢自不欲安佚。”〔贺孙〕
或问“命”字之义。曰:“命,谓天之付与,所谓天令之谓命也。然命有两
般:有以气言者,厚薄清浊之禀不同也,如所谓‘道之将行、将废,命也’,
‘得之不得曰有命’,是也;有以理言者,天道流行,付而在人,则为仁义礼智
之性,如所谓‘五十而知天命’,‘天命之谓性’,是也。二者皆天所付与,故
皆曰命。”又问:“孟子谓‘性也,有命焉’,此‘性’所指谓何?”曰:“此
‘性’字指气质而言,如‘性相近’之类;此‘命’字却合理与气而言。盖五者
之欲,固是人性,然有命分。既不可谓我性之所有而必求得之,又不可谓我分可
以得,而必极其欲。如贫贱不能如愿,此固分也;富贵之极,可以无所不为,然
亦有限制裁节,又当安之於理。如纣之酒池肉林,却是富贵之极而不知限节之意。
若以其分言之,固无不可为,但道理却恁地不得。今人只说得一边,不知合而言
之,未尝不同也。‘命也,有性焉’,此‘命’字专指气而言,此‘性’字却指
理而言。如舜遇瞽瞍,固是所遇气数。然舜惟尽事亲之道,期於底豫,此所谓尽
性。大凡清浊厚薄之禀,皆命也。所造之有浅有深,所遇之有应有不应,皆由厚
薄清浊之分不同。且如圣人之於天道,如尧舜则是性之,汤武则是身之,禹则
‘入圣域而不优’,此是合下所禀有清浊,而所造有浅深不同。‘仁之於父子’,
如舜之遇瞽瞍;‘义之於君臣’,如文王在?里,孔子不得位;‘礼之於宾主’,
如子敖以孟子为简;‘智之於贤者’,如晏婴智矣,而不知孔子,此是合下来所
禀有厚薄,而所遇有应不应。但其命虽如此,又有性焉,故当尽性。大抵孟子此
语是各就其所重言之,所以伸此而抑彼,如论语所说审富贵而安贫贱之意。张子
所谓‘养则付命於天,道则责成於己’,是也。然又自要看得活。道理不是死底
物,在人自著力也。”“仁之於父子”以下,与集注不同,读者详之。〔铢〕
问:“‘命矣夫!’这只是说他一身气数止於此否?”曰:“是它禀受得来
只恁地。这命,便似向来说人心相似,是有两般命,却不是有两个命。有兼气血
说底,有全说理底。如‘有命焉’,‘君子不谓命也’,只是这一个命。前面说
底是一般,後面说底是一般。如‘口之於味,耳之於声,性之’,这便是人心。
然不成无後也要恁地!所以说‘有命焉,君子不谓性也’,这命,便是指理而言。
若是‘仁之於父子,义之於君臣,命也,有性焉,君子不谓命也’,这命,便是
兼气血而言。其实只是这一个理,就气禀论则不同。且如‘义之於君臣’,亦有
未事君时,先怀一个不忠底心者;子之於父,亦有常常怀不孝底心者。不成不管
他,只听他自恁地!须著区处教不恁地,始得。”蔡仲默问:“‘相近’,也是
指气质而言否?”曰:“是。若孟子,便直说曰:‘非天之降才尔殊也,其所以
陷溺其心者然也。’”说至此,高声云:“只是这个道理!尧舜三王治天下,只
是理会这个。千百年来无人晓得,後都黑了。到程先生後,说得方分明。”〔义刚〕
尧卿谓:“‘君子不谓性命’章,前段说性是物欲之性,命是命分;後段说
性是仁义礼智之性,命是禀赋之命,似各不同。”曰:“只是一般,此亦不难解,
有甚么玄妙?只将自家身看,便见。且如耆刍豢而厌藜藿,是性如此。然刍豢分
无可得,只得且吃藜藿。如父子有亲,有相爱底,亦有不相爱底;有相爱深底,
亦有相爱浅底,此便是命。然在我有薄处,便当勉强以至其厚;在彼有薄处,吾
当致厚,感他得他亦厚。如瞽瞍之顽,舜便能使‘???,不格奸’。”叔器问:
“瞽瞍之恶彰彰於天下後世,舜何以谓之‘大孝’?”曰:“公且自与他画策。
瞽瞍顽へ,天知地闻,舜如何扌?得!且说今遇瞽瞍之父,公便要如何?”〔淳〕
“‘君子不谓性命’一章,只要遏人欲,长天理。前一节,人以为性我所有,
须要必得;後一节,人以为命则在天,多委之而不修。所以孟子到人说性处,却
曰‘有命’;人说命处,却曰‘有性’。”或曰:“先生尝言:‘前段要轻看,
後段要重看。’”曰:“固有此理,想曾言之。”〔谟〕
问:“‘智之於贤者,圣人之於天道’,集注尚存两说。”曰:“两说皆通,
前章又似周密。”问:“贤者必智,何为却有浅深?天道必在圣人,何为却有厚
薄?”曰:“圣贤固有等差。如汤武之於尧舜,武王之於文王,便自可见。”〔谟〕
或问:“伊川曰:‘口目鼻耳四肢之欲,性也;然有分焉,不可谓我须要得,
是有命也。’又曰:‘“仁之於父子”,至“圣人之於天道”,谓之命者,以其
本受有厚薄笔也。然其性善可学而尽,故谓之性。’夫人之分量固有厚薄,所以
其口目耳鼻四肢之欲,不可以言性,伊川前说是矣。仁义礼智天道,此天之所以
命於人,所谓‘本然之性’者也。今曰命有厚薄,则是本然之性有两般也。若曰
伊川以厚薄言人气质禀受於阴阳五行者如此,孟子不应言命。若以气质厚薄言命,
则是天之降才为有殊矣。又如言仁则曰‘仁之於父子’,言义则曰‘义之於君臣’,
言礼言智亦然。至言天道,则曰‘圣人之於天道’,文势至是当少变邪,抑自有
意邪?”曰:“孟子言‘降才’,且如此说。若命则诚有两般,以禀受有厚薄也,
又不可谓禀受为非命也。大抵天命流行,物各有得,不谓之命不可也。命,如人
有富贵贫贱,岂不是有厚薄?‘知之於贤者’,则有小大。‘圣人之於天道’,
亦有尽不尽处。只如‘尧舜性之’,则是尽得天道:‘汤武身之’,则是於天道
未能尽也。此固是命,然不可不求之於性。”〔去伪〕
问:“‘智之於贤者’,或云:‘吾既有智,则贤者必见之。’此说如何?”
曰:“如此解,似语势倒而不顺。须从横渠说:‘晏婴之智而不知仲尼,岂非命
欤?’然此‘命’字,恐作两般看。若作所禀之命,则是婴禀得智之浅者。若作
命分之命,则晏子偶然蔽於此,遂不识夫子。此是作两般看。”〔赐〕
刘问:“孟子‘性也,有命焉;命也,有性焉’,将性、命做两件。子思
‘天命之谓性’,又合性命为一。如何?”曰:“须随圣贤文意看。孟子所谓命,
是兼气禀而言;子思专以天所赋而言。”又问:“易言‘穷理尽性以至於命’,
如何?”先生不答。少顷,曰:“不要如此看文字。游定夫初见伊川,问‘阴阳
不测之谓神’。伊川曰:‘贤是疑了问,只拣难底问?’後来人便道游将难底问。
大意要且将圣贤言语次第看,看得分晓,自然知得。伊川易传序云:‘求言必自
近。易於近者,非知言者也。’此伊川吃紧为人处。”〔?〕
或问“圣人之於天道”一段,以示诸友。祖道曰:“伯丰举钱文季之说,大
概言命处,只将为所禀之命,莫是偏了?”曰:“此说亦是。如集注中举横渠说
云,以晏子之贤而不识孔子,岂非命也?已有此意了。如伯丰见识所立,亦甚难
得。”〔祖道〕
△浩生不害问曰章
“可欲之谓善。”可欲,只是说这人可爱也。〔淳〕
问“可欲之善”。曰:“为君仁,为臣敬,为父慈,为子孝是也。外是而求,
则非。”〔大雅〕
问:“‘可欲之谓善’,若作人去欲他,恐与‘有诸己之谓信’不相协。盖
‘有诸己’是说乐正子身上事,‘可欲’却做人说,恐未安。”曰:“此便是他
有可欲处,人便欲他,岂不是渠身上事?与下句非不相协。”〔时举〕
善人能无恶矣,然未必能不失也。必真知其善之当然,而实有於己,然後能
不失。信者,实有於己而不失之谓。〔端蒙〕
问“可欲之谓善,有诸己之谓信,充实之谓美”。曰:“善人只是资质好底
人,孔子所谓‘不践迹,亦不入於室’者是也。是个都无恶底人,亦不知得如何
是善,只是自是个好人而已。‘有诸己之谓信’,是都知得了,实是如此做。此
是就心上说,心里都理会得。‘充实之谓美’,是就行上说,事事都行得尽,充
满积实,美在其中,而无待於外。如公等说话,都是去外面旋讨个善来栽培放这
里,都是有待於外。如仁,我本有这仁,却不曾知得;却去旋讨个仁来注解了,
方晓得这是仁,方坚执之而不失。如义,我元有这义,却不曾知得;却旋去讨个
义来注解了,方晓得这是义,坚守之而勿失。这都是有待於外。无待於外底,他
善都是里面流出来。韩文公所谓‘足乎己无待於外之谓德’,是也。有待於外底,
如伊川所谓富人多宝贫子借看之喻,是也。”又曰:“‘可欲之谓善’,如人有
百万贯钱,世界他都不知得,只认有钱使,有屋住,有饭吃,有衣著而已。‘有
诸己之谓信’,则知得我有许多田地,有许多步亩,有许多金银珠玉,是如何营
运,是从那里来,尽得知了。”〔亻?〕
问“可欲之谓善”,至“圣而不可知之谓神”。曰:“善,浑全底好人,无
可恶之恶,有可喜可欲之善。‘有诸己之谓信’,真个有此善。若不有诸己,则
若存若亡,不可谓之信。自此而下,虽一节深如一节,却易理会。充实,谓积累。
光辉,谓发见於外。化,则化其大之之迹,圣而不可知处便是神也。所以明道言:
‘仲尼无迹,颜子微有迹,孟子其迹著。’”或问颜子之微有迹处。曰:“如
‘愿无伐善,无施劳’,皆是。若孔子有迹,只是人捉摸不著。”〔去伪〕
古人用“圣”字有两样:“大而化之之谓圣”,是一般;如“知、仁、圣、
义”之“圣”,只通明亦谓之圣。〔可学〕
“乐正子,二之中”,是知好善而未能有诸己,故有从子敖之失。〔人杰〕┿
录云:“‘二之中,四之下’,未必皆实有诸己者,故不免有失错处。”
“可欲之谓善。”人之所同爱而目为好人者,谓之善人。盖善者人所同欲,
恶者人所同恶。其为人也,有可欲而无可恶,则可谓之善人也。横渠曰:“志仁
无恶之谓善,诚善於身之谓信。”〔人杰〕集注。
问“可欲之谓善”。曰:“横渠说,善人者志於仁而无恶。盖可欲底便是善,
可恶底便是恶。若是好善又好恶,却如何得有诸己?此语脉亦不必深求,只是指
人说,只是说善人信人。”又问:“至‘大而化之’,皆是指人否?”曰:“皆
是。”又问:“只自善推去否?”曰:“固是。然须是有个善,方推得。譬如合
一药,须先有真药材,然後和合罗碾得来成药。若是药材不真,虽百般罗碾,毕
竟不是。大凡诸人解义理,只知求向上去,不肯平实放下去求。惟程子说得平实,
然平实中其义自深远。如中庸中解‘动则变,变则化’,只是就外面说。其他人
解得太高。盖义理本平易,却被人求得深了。只如‘明则诚矣,诚则明矣’,横
渠皆说在里面。若用都收入里面,里面却没许多节次,安著不得。若要强安排,
便须百端撰合,都没是处。”〔┿〕
或问:“‘可欲之谓善’,伊川云:‘善与“元者善之长”同理。’又曰:
‘善便有个元底意思。’横渠云:‘求仁必求於未恻隐之前,明善必明於可欲之
际。’二先生言善,皆是极本穷源之论,发明‘善’字而已。至於可欲之义,则
未有说也。近世学者多要於‘可欲’上留意。有曰:‘一性之真,其未发也,无
思无为,难以欲言。无欲,则无可无不可。及其感而遂通,则虽圣人未免有欲;
有欲,则可不可形焉。可者,天理也;不可者,人欲也。可者欲之,不可者不欲,
非善己乎?’不知此说是否?曰:“不须如此说。善人只是浑全一个好人,都可
爱可欲,更无些憎嫌处。”问:“如是,则惟已到善人地位者乃可当之。若学者,
可欲为善,当如何用工?”曰:“可欲,只是都无可憎恶处。学者必欲於‘善’
字上求用工处,但莫做可憎可恶事便了。”问:“‘充实之谓美’,充实云者,
始信有是善而已。今乃充而实之,非美乎?易曰‘美在其中,而畅於四肢’,此
之谓也。‘充实而有光辉’云者,和顺积於中,英华发於外,故此有所形见,彼
有所观睹,非大乎?孟子曰‘大人正己而物正’,此之谓也。横渠谓‘充内形外
之谓美,塞乎天地之间,则有光辉之意’。不知此说然乎?”曰:“横渠之言非
是。”又问:“‘“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谓神”,非是圣上别有一般
神人,但圣人有不可知处,便是神也。’又以上竿弄瓶,习化其高为喻,则其说
亦既明矣。但大而化之之圣,此句各有一说,未知其意同否?伊川曰:‘“大而
化之”,只是理与己一。其未化者,如人操尺度量物,用之尚不免有差。至於化,
则己便是尺度,尺度便是己。’横渠云:‘大能成性谓之圣。’近又闻先生云:
‘化其大之迹谓圣。’窃尝玩味三者之言,恐是一意,不知是否?”曰:“然。”
〔谟〕(集义。)
程子曰:“乾,圣人之分也,可欲之善属焉;坤,贤人之分也,有诸己之信
属焉。一个是自然,一个是做工夫积习而至。”又曰:“善、信、美、大、圣、
神是六等人。‘可欲之谓善’,是说资禀好。可欲,是别人以为可欲。‘有诸己
之谓信’,是说学。”又曰:“‘直方大’,直方然後大。积习而至,然後能
‘不习无不利’。”〔闳祖〕
令思“乾,圣人之分也,可欲之善属焉;坤,贤人之分也,有诸己之信属焉”。
对曰:“乾者,纯阳之卦,阳气之始也,始无不善。圣人之心纯乎天理,一念之
发,无非至善,故曰‘乾,圣人之分也,可欲之善属焉’。坤者,纯阴之卦,阴
气之终,所以成始者也。贤人学而後复其初,欲有诸己,必积习而後至,故曰
‘坤,贤人之分也,有诸己之信属焉’。”先生曰:“只是一个是自然,一个是
做工夫。‘可欲之谓善’,是说资禀可欲,是别人以为可欲。‘有诸己之谓信’,
是说学。”
乾九二,圣人之学,“可欲之善属焉”。可欲之善,是自然道理,未到修为,
故曰圣人之学。坤六二,贤人之学,“有诸己之信属焉”。有诸己,便欲执持保
守,依文按本做,故曰贤人之学。“忠信进德,修辞立诚”,乾道也;是流行发
用,朴实头便做将去,是健之义。“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”,坤道也;便只简静
循守,是顺之义。大率乾是做,坤是守,乾如活龙相似,有猛烈底气象,故九五
曰“飞龙在天”,文言说得活泼泼地。到坤,便善了,六五只说“黄裳元吉”,
文言中不过说“黄中通理,正位居体”而已。看易,记取“阴阳”二字;看乾坤,
记取“健顺”二字,便不错了。〔┿〕
△逃墨必归於杨章
或问:“孟子云‘逃墨必归於杨,逃杨必归於儒’,盖谓墨氏不及杨氏远矣。
韩子却云:‘孔墨必相为用。’如此,墨氏之学比之杨朱又在可取。”曰:“昌
黎之言有甚凭据?且如原道一篇虽则大意好,终是疏。其引大学只到‘诚意’处
便住了。正如子由古史引孟子自‘在下位不获乎上’,只到‘反诸身不诚’处便
住。又如温公作通鉴,引孟子‘立天下之正位,行天下之大道’,却去了‘居天
下之广居’,皆是掐却一个头,三事正相类也。”〔文蔚〕
△盆成括仕於齐章
盆成括恃才妄作,谓不循理了,硬要胡做。〔亻?〕
△人皆有所不忍章
叔器问“充无受尔汝之实”。曰“‘恶不仁者,其为仁矣,不使不仁者加乎
其身。’恶不仁,而不能使不仁者不加乎其身,便是不能充无受尔汝之实。”
〔义刚〕
不直心而私意如此,便是穿窬之类。又云:“里面是如此,外面却不如此;
外面恁地,里面却不恁地。”〔焘〕
问:“此章前面双关说仁义,後面却专说义,如何?”曰:“前一截是众人
所共晓,到这後又较细密难晓,故详说之。”又问:“莫有浅深否?”曰:“後
面也是说得渐渐较密。”〔道夫〕
问:“‘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’,集注云:‘实,诚也。人不肯受尔汝之实
者,羞恶之诚也。’须是自治其身无不谨,然後无尔汝之称否?”曰:“这些子,
注中解得不分晓。记得旧时解得好,却因後来改来改去,不分晓了。看来‘实’
字对‘名’字说。不欲人以尔汝之称加诸我,是恶尔汝之名也。然反之於身,而
去其无可尔汝之行,是能充其无受尔汝之实也。若我自有未是处,则虽恶人以尔
汝相称,亦自有所愧矣。”又问:“‘饣舌者,探取之意’,犹言探试之‘探’
否?”曰:“饣舌,是钩致之意。如本不必说,自家却强说几句,要去动人,要
去悦人,是‘以言饣舌之也’。如合当与他说,却不说,须故为要难,使他来问
我,‘是以不言饣舌之也’。”又问:“政使当言而言,苟有悦人之意,是亦穿
窬之类否?”曰:“固是。这穿窬之心,便是那受尔汝之实。”又问:“此章首
言仁义,而後专言义者,何也?”曰:“仁只是一路,不过只是个不忍之心,苟
能充此心便了。义却头项多。”又问:“‘人能充无穿窬之心’,是就至粗处说?
‘未可以言而言’与‘可以言而不言’,是说入至细处否?”曰:“然。‘能充
无受尔汝之实’处,工夫却甚大了。到这田地,功夫大段周密了。所以说‘无所
往而不为义也’。使行己有一毫未尽,便不能‘无受尔汝之实’矣。达者,推也,
是展去充填满也,填塞教满。”又曰:“此段最好看。”〔亻?〕
问“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”。曰:“某旧说恐未然。看来人皆恶尔汝之名。
须是充此心,使无受尔汝之实。”又曰:“须是就这恶其名处,充到那‘无受尔
汝之实’处,则无所往而不为义矣。如今面前恶穿窬之名,而背後却为穿窬,便
有穿窬之实。须是无穿窬之实,始得。”庄仲问:“伊川为东坡所玩侮,是如何?”
曰:“公是倒看了‘充无受尔汝之实’。孔子之伐木削迹,不成也是有‘受尔汝
之实’!”〔子蒙〕
△言近而指远章
说“言近指远,守约施博”,“四方八面皆看得见。此理本是远近博约如一,
而行之则自近约始。道理只是一,但随许多头面去说,又不可不逐头面理会也。”
〔方〕
时可问:“‘君子之言也,不下带而道存焉。’‘不下带’,或作心说。”
曰:“所谓心者,是指个潜天潜地底说,还只是中间一块肉?是?若作心说,恐
未是。”〔时举〕
△尧舜性者也章
“汤武反之”,其反之虽同,然细看来,武王终是疏略,成汤却孜孜向进。
如其伐桀,所以称桀之罪,只平说过。又放桀之後,“惟有惭德”。武王数纣,
至於极其过恶,於此可见矣。〔人杰〕
汤武固皆反之。但细观其书,汤反之之工,恐更精密。又如汤誓与牧誓数桀
纣之罪,词气亦不同。史记但书汤放桀而死;武王遂斩纣头,悬之白旗。又曰:
“汤‘有惭德’,如武王恐亦未必有此意也。”〔儒用〕
或问:“‘言语必信,非以正行。’信言语以正行,莫无害否?”曰:“言
语在所当信。若有意以此而正行,便是有所为而然也。”〔焘〕
圣人是人与法为一,己与天为一。学者是人未与法为一,己未与天为一,固
须“行法以俟命”也。〔道夫〕
注云:“无意而安行,性也。”“性”下合添“之者”二字。〔亻?〕
△说大人则藐之章
敬之问“说大人则藐之”章。曰:“这为世上有人把大人许多崇高富贵当事,
有言不敢出口,故孟子云尔。集注说自分明。论语说:‘畏大人’,此却说‘藐
大人’。大人固当畏,而所谓‘藐’者,乃不是藐他,只是藐他许多‘堂高数仞,
榱题数尺’之类。”〔贺孙〕
△养心莫善於寡欲章
问“养心莫善於寡欲”。曰:“紧要在‘寡’字‘多’字。看那事又要,这
事又要,便是多欲。”〔子蒙〕
“养心莫善於寡欲。”欲是好欲,不是不好底欲,不好底欲不当言寡。〔振〕
“孟子曰,其为人也寡欲”章,只是言天理、人欲相为消长分数。“其为人
也寡欲”,则人欲分数少,故“虽有不存焉者寡矣”,不存焉寡,则天理分数多
也。“其为人也多欲”,则人欲分数多,故“虽有存焉者寡矣”,存焉者寡,则
是天理分数少也。〔端蒙〕
敬之问:“‘养心莫善於寡欲’,养心也只是中虚。”曰:“固是。若眼前
事事要时,这心便一齐走出了。未是说无,只减少,便可渐存得此心。若事事贪,
要这个,又要那个,未必便说到邪僻不好底物事,只是眼前底事,才多欲,便将
本心都纷杂了。且如秀才要读书,要读这一件,又要读那一件,又要学写字,又
要学作诗,这心一齐都出外去。所以伊川教人,直是都不去他处用其心,也不要
人学写字,也不要人学作文章。这不是僻,道理是合如此。人只有一个心,如何
分做许多去!若只管去闲处用了心,到得合用处,於这本来底都不得力。且看从
古作为文章之士,可以传之不朽者,今看来那个唤做知道?也是此初心下只趋向
那边,都是做外去了。只是要得寡欲存这心,最是难。以汤武圣人,孟子犹说
‘汤武反之也’。反,复也,反复得这本心。如‘不迩声色,不殖货利’,只为
要存此心。观旅獒之书,一个獒,受了有甚大事,而反覆切谏。以此见欲之可畏,
无小大,皆不可忽。”〔贺孙〕
敬之问“寡欲”。曰:“未说到事,只是才有意在上面,便是欲,便是动自
家心。东坡云:‘君子可以寓意於物,不可以留意於物。’这说得不是。才说寓
意,便不得。人好写字,见壁间有碑轴,便须要看别是非;好画,见挂画轴,便
须要识美恶,这都是欲,这皆足以为心病。某前日病中闲坐无可看,偶中堂挂几
轴画,才开眼,便要看他,心下便走出来在那上。因思与其将心在他上,何似闭
著眼坐得此心宁静?”子善问:“如夏葛冬裘,渴饮饥食,此理所当然。才是葛
必欲精细,食必求饱美,这便是欲。”曰:“孟子说‘寡欲’。如今且要得寡,
渐至於无。”〔贺孙〕
集注云:“多而不节,未有不失其本心者。”“多”字对“寡”字说。才要
多些子,便是欲。〔亻?〕
△曾皙嗜羊枣章
羊枣,只是北边小枣,如羊矢大者。〔义刚〕
△万章问孔子在陈章
“乡原”,“原”与“愿”同。荀子“原悫”,注读作“愿”,是也。观孟
子意,是言好,不是言不好。然此一等人只是如此了,自是不可进了。
问“乡原”之义。曰:“‘原’字与‘愿’字同义。以其务为谨愿,不欲忤
俗以取容,专务徇俗,欲使人无所非刺,既不肯做狂,又不肯做狷,一心只要得
人说好,更不理会自己所见所得,与天理之是非。彼狂者????然以古人为志,
虽行之未至,而所知亦甚远矣。狷者便只是有志力行,不为不善。二者皆能不顾
流俗?世之是非,虽是不得中道,却都是为己,不为他人。彼乡原便反非笑之,
曰‘何以是????也?言不顾行,行不顾言,则言古之人’,此是乡原笑狂者
也。‘行何为踽踽叙叙?生斯世也,为斯世也,善斯可矣’,此是乡原笑狷者也。
彼其实所向,则是‘阉然媚於世’而已。孔子以他心一向外驰,更不反已,故以
为德之贼。而孟子又以为不可与入尧舜之道。”又问:“孔门狂者如琴张曾皙辈
是也。如子路子夏辈,亦可谓之狷者乎?”曰:“孔门亦有狂不成狂,狷不成狷,
如冉求之类是也。至於曾皙,诚狂者也,只争一撮地,便流为庄周之徒。”〔大雅〕
狂狷是个有骨肋底人。乡原是个无骨肋底人,东倒西擂,东边去取奉人,西
边去周全人,看人眉头眼尾,周遮掩蔽,惟恐伤触了人。“君子反经而已矣。”
所谓反经,去其不善,为其善者而已。〔亻?〕
敬之问:“‘经正则庶民兴’,这个‘经正’,还当只是躬行,亦及政事否?”
曰:“这个不通分做两件说。如尧舜虽是端拱无为,只政事便从这里做出,那曾
恁地便了!有禹汤之德,便有禹汤之业;有伊周之德,便有伊周之业。终不如万
石君不言而躬行,凡事一切不理会。有一家便当理会一家之事,有一国便当理会
一国之事。”又曰:“孟子当杨墨塞道,其害非细。孟子若不明白说破,只理会
躬行,教他自化,如何得化!”贺孙问。“此即大学明德新民之至否?”曰:
“然。新民必本於明德,而明德所以为新民也。”〔贺孙〕
集义:“反经,经者天下之大经,如‘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
幼有序,朋友有信’。”又如大学中说“止於仁,止於敬”之类,是提起大纲。
然而天下之事,虽至纤悉,举不出於此理,非集义不可。〔人杰〕集义。
问:“集义‘反经’之说如何?”曰:“经便是大经,君臣、父子、夫妇、
兄弟、朋友五者。若便集义,且先复此大经。天下事未有出此五者,其间却煞有
曲折。如大学亦先指此五者为言。使大纲既正,则其他节目皆可举。若不先此大
纲,则其他细碎工夫如何做!谓如造屋先有柱脚,然後窗牖有安顿处。”〔┿〕
△由尧舜至於汤章
问“然而无有乎尔,则亦无有乎尔”。曰:“惟三山林少颖向某说得最好。
‘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,汤则闻而知之。’盖曰若非前面见而知得,後之人如何
闻而知之也。孟子去孔子之世如此其未远,近圣人之居如此其近,然而已无有见
而知之者,则五百岁之後,又岂复有闻而知之者乎!”〔去伪〕
蒋端夫问:“闻知、见知,所知者何事?”曰:“只是这道理,物物各具一
理。”又问:“此道理如何求?谓见之於心,或求之於事物?”曰:“不知所求
者何物。若不以心,於何求之?求之於事物,亦是以心。”〔震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