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四十五·论语二十七
日期: 2010-08-08 浏览: 2217
◎卫灵公篇
△卫灵公问陈章
问:“‘明日遂行。在陈绝粮。’想见孔子都不计较,所以绝粮。”曰:
“若计较,则不成行矣。”〔焘〕
周问:“‘固穷’有二义,不知孰长?”曰:“固守其穷,古人多如此说。
但以上文观之,则恐圣人一时答问之辞,未遽及此。盖子路方问:‘君子亦有穷
乎?’圣人答之曰:‘君子固是有穷时,但不如小人穷则滥尔。’以‘固’字答
上面‘有’字,文势乃相应。”〔雉〕
△子曰赐也章
孔子告子贡曰:“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?予一以贯之。”盖恐子贡只以
己为多学,而不知一以贯之之理。後人不会其意,遂以为孔子只是一贯,元不用
多学。若不是多学,却贯个甚底!且如钱贯谓之贯,须是有钱,方贯得;若无钱,
却贯个甚!孔子实是多学,无一事不理会过。若不是许大精神,亦吞不得许多。
只是於多学中有一以贯之耳。〔文蔚〕
问“子贡一贯”章。曰:“圣人也不是不理会博学多识。只是圣人之所以圣,
却不在博学多识,而在‘一以贯之’。今人有博学多识而不能至於圣者,只是无
‘一以贯之’。然只是‘一以贯之’,而不博学多识,则又无物可贯。”〔夔孙〕
问“子贡一贯”章。曰:“‘一以贯之’,固是以心鉴照万物而不遗。然也
须‘多学而识之’始得,未有不学而自能一贯者也。”〔时举〕
夫子谓子贡曰:“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?”曰:“然。非与?”圣人说
此一句,不是且恁地虚说。故某尝谓,子贡曰:“然。非与?”“然”字也是,
“非与”也是。而今只管悬想说道“一贯”,却不知贯个甚么。圣人直是事事理
会得,如云“好古敏以求之”,不是蓦直恁地去贯得它。如曾子问许多曲折,它
思量一一问过,而夫子一一告之,末云:“吾闻诸老聃云。”是圣人当初都曾事
事理会过。如天下之圣说道事亲,事亲中间有多少事;说道事君,事君中间有多
少事。而今正患不能一一见个恰好处,如何便说“一贯”?近见永嘉有一两相识,
只管去考制度,却都不曾理会个根本。一旦临利害,那个都未有用处,却都不将
事。吕伯恭向来教人亦云:“论语皆虚言,不如论实事。”便要去考史。如陆子
静又只说个虚静,云:“全无许多事。颜子不会学,‘择乎中庸,得一善则拳拳
勿失’。善则一矣,何用更择?‘子路有闻,未之能行,唯恐有闻’。一闻之外,
何用再闻?”便都与禅家说话一般了。圣人道理,都不恁地,直是周遍。〔夔孙〕
问:“谢氏谓‘如天之於众形,非物刻而雕之’,是如何?”曰:“天只是
一气流行,万物自生自长,自形自色,岂是逐一妆点得如此!圣人只是一个大本
大原里发出,视自然明,听自然聪,色自然温,貌自然恭,在父子则为仁,在君
臣则为义,从大本中流出,便成许多道理。只是这个一,便贯将去。所主是忠,
发出去无非是恕。”〔?〕淳同。
问:“谢氏解云:‘圣人岂务博者哉!如天之於众形,匪物刻而雕之也。故
曰:“予一以贯之。”“‘德?如毛’,毛犹有伦;‘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’,
至矣!”’所以引此诗者,莫只是赞其理之密否?”曰:“固是。到此则无可得
说了。然此须是去涵泳,只恁地说过,亦不济事。‘多学而识之’,亦不是不是。
故子贡先曰‘然’,又曰‘非与’。学者固有当‘多学而识之’者,然又自有个
一贯底道理。但‘多学而识之’,则可说;到‘一以贯之’,则不可说矣。”〔广〕
△子张问行章
“言忠信,行笃敬。”去其不忠信笃敬者而已。〔方〕
问“行笃敬”。曰:“笃者,有重厚深沉之意。敬而不笃,则恐有拘迫之患。”
〔时举〕
忠信笃敬,“立则见其参前,在舆则见其倚衡”,如此念念不忘。伊川谓:
“只此是学。”〔铢〕
至之问:“‘学要鞭辟近里’,‘鞭辟’如何?”曰:“此是洛中语,一处
说作‘鞭约’,大抵是要鞭督面里去。今人皆不是鞭督向里,心都向外。明道此
段下云‘“切问近思”,“言忠信,行笃敬”’云云,何尝有一句说做外面去。
学要博,志须要笃。志笃,问便切,思便近,只就身上理会。伊川言:‘“仁在
其中”,即此是学。’元不曾在外,这个便是‘近里著己’。今人皆就外面做工
夫,恰似一只船覆在水中,须是去翻将转来,便好,便得使。吾辈须勇猛著力覆
将转!”先生转身而言曰:“须是翻将转来,始得。”〔?〕集注。
杨问:“‘学要鞭辟近里’,何谓‘鞭辟’?”曰:“辟,如驱辟一般。”
又问:“‘质美者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,与天地同体’,是如何?”曰:“明得
透彻,渣滓自然浑化。”又问:“渣滓是甚么?”曰:“渣滓是私意人欲。天地
同体处,如义理之精英。渣滓是私意人欲之未消者。人与天地本一体,只缘渣滓
未去,所以有间隔。若无渣滓,便与天地同体。‘克己复礼为仁’,己是渣滓,
复礼便是天地同体处。‘有不善未尝不知’,不善处是渣滓。颜子‘三月不违仁’,
既有限,此外便未可知。如曾子‘为人谋而不忠,与朋友交而不信,传而不习’,
是曾子渣滓处。漆雕开言‘吾斯之未能信’,皆是有些渣滓处。只是质美者,也
见得透彻,那渣滓处都尽?了。若未到此,须当庄敬持养,旋旋磨擦去教尽。”
?。
问:“‘学要鞭辟近里’,至‘庄敬持养’。窃谓如颜子‘克己复礼’,天
理人欲便截然两断,此所谓‘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’。如仲弓‘出门如见大宾,
使民如承大祭’,便且是‘庄敬持养’。”曰:“然。颜子‘克己复礼’,不是
盲然做,却是他生见得分晓了。便是圣人说话浑然。今‘克己复礼’一句,近下
人亦用得。不成自家未见得分晓,便不克己!只得克将去。只是颜子事与此别。”
又曰:“知得後,只是一件事。如?间说‘博学笃志,切问近思’,亦只是本体
上事。又如‘博我以文,约我以礼’,亦是本体上事。只缘其初未得,须用如此
做工夫;及其既得,又只便是这个。”文蔚曰:“且如‘博学於文’,人心自合
要无所不知。只为而今未能如此,须用博之以文。”曰:“人心固是无所不知,
若未能如此,却只是想像。且如释氏说心,亦自谓无所不知。他大故将做一个光
明莹彻底物事看,及其问他,他便有不知处。如程先生说穷理,却谓‘不必尽穷
天下之理,只是理会得多後,自然贯通去’。某尝因当官,见两家争产,各将文
字出拖照。其间亦有失却一两纸文字,只将他见在文字推究,便自互换见得出。
若是都无文字,只臆度说,两家所竞须有一曲一直,便不得。元不曾穷理,想像
说我这心也自无所不知,便是如此。”〔文蔚〕
“学要鞭辟近里”一段。明得尽者,一见便都明了,更无渣滓。其次惟是庄
敬持养,以消去其渣滓而已。所谓持养,亦非是作意去穿凿以求其明。但只此心
常敬,则久久自明矣。〔广〕
因欧兄问“质美者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”,洽曰:“尹和靖以‘渣滓’二字
不当有,如何?”曰:“和靖议论每如此。所谓渣滓者,私意也。质美者明得尽,
所以渣滓一齐浑化无了。”洽。
问:“程子曰:‘质美者明得尽,渣滓便浑化,与天地同体。’求之古人,
谁可当之?颜子孔门高第,犹或有违仁时,不知已上别有人否?”曰:“想须有
之。”曰:“汤武如何?”先生却问:“汤武与颜子孰优?”未及对。先生徐曰:
“吕与叔云:‘论成德,颜子不若汤武之广大;论学,则汤武不若颜子之细密。’
汤武功夫诚恐不若颜子细密。如汤‘圣敬日跻’,犹是密切处。至武王,并不见
其切己事。”〔必大〕
△直哉史鱼章
正淳问:“‘直哉史鱼!君子哉蘧伯玉!’诸儒以为史鱼不及蘧伯玉,如何?”
曰:“试将两人对换说,看如何?直固是好,然一向直,便是偏,岂得如蘧伯玉
之君子!”〔必大〕
△志士仁人章
或问仁。曰:“仁者,只是吾心之正理。‘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
以成仁。’须知道求生害仁时,虽以无道得生,却是抉破了我个心中之全理;杀
身成仁时,吾身虽死,却得此理完全也。”〔时举〕
余正叔谓:“杀身者,只是要成这仁。”曰:“若说要成这仁,却不是,只
是行所当行而已。”〔文蔚〕
问:“‘无求生以害仁,有杀身以成仁’一章,思之,死生是大关节,要之,
工夫却不全在那一节上。学者须是於日用之间,不问事之大小,皆欲即於义理之
安,然後临死生之际,庶几不差。若平常应事,义理合如此处都放过,到临大节,
未有不可夺也。”曰:“然。”〔贺孙〕
曾见人解“杀身成仁”,言杀身者,所以全性命之理。人当杀身时,何暇更
思量我是全性命之理!只为死便是,生便不是,不过就一个是,故伊川说“生不
安於死”。至於全其性命之理,乃是旁人看他说底话,非是其人杀身时有此意也。
直卿云:“若如此,则是经德不回,所以干禄也!”〔方子〕
△子贡问为仁章
问“子贡问为仁”章。曰:“大夫必要事其贤者,士必友其仁者,便是要琢
磨勉厉以至於仁。如欲克己而未能克己,欲复礼而未能复礼,须要更相劝勉,乃
为有益。”因云:“时举说文字,见得也定,然终是过高而伤巧。此亦不是些小
病痛,须要勇猛精进,以脱此科白,始得。”又云:“且放令心地宽平,不要便
就文字上起议论。”〔时举〕
问:“子贡问为仁,何以答以‘事其大夫之贤者,友其士之仁者’?”曰:
“也是个入德之方。”又问:“事与友孰重?”曰:“友为亲切。贤,只是统言;
友,径指仁上说。”〔铢〕
△颜渊问为邦章
“行夏之时”,行夏小正之事。〔德明〕
才仲问“行夏之时”。曰:“夏时,人正也。此时方有人,向上人犹芒昧。
子时,天正也。此时天方开。丑时,地正也,言地方萌。夫子以寅月人可施功,
故从其时,此亦是後来自推度如此。如历家说,则以为子起於黄锺,寅起於太簇。”
又问“辂”注云:“礼文有异。”曰:“有制度,与车不同。以前只谓之车,今
南郊五辂,见说极高大。”问:“何不作车与行事官乘?著法服骑马亦不好看。”
曰:“在中原时,亦有乘车者。若旧制,亦有著法服骑马,如散骑常侍在於辂之
左右是也。”因举上蔡论语举王介甫云:“‘事衰世之大夫,友薄俗之士,听淫
乐,视慝礼,?然不惑於先王之道,难矣哉!’此言甚好。”杨通老问:“既如
此言,後来何故却相背?”曰:“只是把做文章做,不曾反己求之。?录云:
“介甫此语,只是做文字说去,不曾行之於身。闻其身上极不整齐,所以明道对
神宗‘王安石圣人’之问,引‘赤舄几几’。”见说平日亦脱冠露顶地卧,然当
初不如此。观曾子固送黄生序,以其威仪似介卿,介卿,渠旧字也,故名其序曰
‘喜似’。渠怪诞如此,何似之有!?录云:“恐介甫後生时不如此。恐是後来
学佛了,礼法一时扫去。”渠少年亦不喜释老。晚年大喜,不惟错说了经书,和
佛经亦错解了。‘揭谛揭谛,波罗僧揭谛’,此胡语也。渠注云:‘揭真谛之道
以示人。’大可笑!”〔可学〕?录略。
问“行夏之时”。曰:“前辈说多不同,有说三代皆建寅,又说只是建子与
寅,无建丑者。刘和夫书解又说自五帝以来,便迭建三正,不止於三代,其引证
甚详。据皇极经世亦起於子。他以几万几千年为一会,第一会起於子,第二会起
於丑,第三会起於寅,至寅上方始注一‘开物’字。恐是天气肇於子,至丑上第
二会处,地气方凝结;至寅上第三会,人物始生耳。盖十一月斗指於子,至十二
月斗虽指於丑,而日月乃会於子,故商正、周正皆取於此。然以人事言之,终不
若夏正之为善也。”〔雉〕
杨尹叔问:“‘天开於子,地辟於丑,人生於寅’,如何?”曰:“康节说,
一元统十二会,前面虚却子丑两位,至寅位始纪人物,云人是寅年寅月寅时生。
以意推之,必是先有天,方有地,有天地交感,方始生出人物来。”〔淳〕“夏时”
注。
问“天开於子,地辟於丑,人生於寅”。曰:“此是皇极经世中说,今不可
知。他只以数推得是如此。他说寅上生物,是到寅上方有人物也,有三元、十二
会、三十运、十二世。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。岁月日时,元会运世,皆自十
二而三十,自三十而十二。至尧时会在巳、午之间,今则及未矣。至戌上说闭物,
到那里则不复有人物矣。”问:“不知人物消靡尽时,天地坏也不坏?”曰:
“也须一场鹘突。既有形气,如何得不坏?但一个坏了,又有一个。”〔广〕
至之问:“康节说‘天开於子,地辟於丑,人生於寅’,是否?”曰:“模
样也是如此。经世书以元统会,十二会为一元,一万八百年为一会,初间一万八
百年而天始开,又一万八百年而地始成,又一万八百年而人始生。初间未有物,
只是气塞。及天开些子後,便有一块渣滓在其中,初则溶软,後渐坚实。今山形
自高而下,便似?义刚作“倾泻”。出来模样。”淳曰:“每常见山形如水漾沙
之势,想初间地未成质之时,只是水。後来渐渐凝结,势自如此。凡物皆然。如
鸡子壳之类,自气而水,水而质,尤分晓。”曰:“是。”淳问:“天有质否?
抑只是气?”曰:“只似个旋风,下面软,上面硬,道家谓之‘刚风’。世说天
九重,分九处为号,非也。只是旋有九重,上转较急,下面气浊,较暗。上面至
高处,至清且明,与天相接。”淳问:“晋志论浑天,以为天外是水,所以浮天
而载地,是否?”曰:“天外无水,地下是水载。某五六岁时,心便烦恼个天体
是如何?外面是何物?”〔淳〕义刚同。
周问:“三正之建不同,如何?”曰:“‘天开於子,地辟於丑,人生於寅。’
盖至子始有天,故曰‘天正’;至丑始有地,故曰:‘地正’;至寅始有人,故
曰‘人正’。康节分十二会,言到子上方有天,未有地;到丑上方有地,未有人;
到寅上方始有人。子、丑、寅皆天地人之始,故三代即其始处建以为正。康节十
二会以尧舜时在午,今在未,至戌则人物消尽。”〔铢〕
问:“颜子问为邦,孔子止告之以四代之礼乐,却不及治国平天下之道。莫
是此事颜子平日讲究有素,不待夫子再言否?”曰:“固是如此。只是他那‘克
己复礼’,陋巷箪瓢,便只是这事。穷时是恁地著衣吃饭,达时亦只是恁著衣吃
饭。他日用间是理会甚事,想每日讲论甚熟。三代制度却是不甚会说处,却是生
处。如尧舜禹却只是就事上理会,及到举大事,却提起那本领处说。”谓“精一
执中”等语。又问:“圣人就四代中各举一事,亦只是立一个则例,教人以意推
之,都要如此否?”曰:“固是。凡事皆要放此。”〔文蔚〕
问“颜渊问为邦”。曰:“颜子於道理上不消说,只恐它这制度尚有欠阙,
故夫子只与说这个。他这个问得大,答得大,皆是大经大法。庄周说颜子‘坐忘’,
是他乱说。”又曰:“颜子著力做将去,如‘克己复礼’,非礼勿视听言动,在
它人看见是没紧要言语,它做出来多少大一件事!”〔植〕
问“颜渊问为邦”。曰:“颜渊为政,其他如‘敬事而信,节用爱人’,与
夫‘居之无倦,行之以忠’之类,更不用说,所以斟酌礼乐而告之也。”〔时举〕
亚夫问“颜渊问为邦”。曰:“颜子事事了得了,只欠这些子,故圣人斟酌
礼乐而告之。近有学者欲主张司马迁,谓渠作汉高祖赞‘黄屋左纛,朝以十月’,
是他惜高祖之不能行夏之时,乘商之辂;谓他见识直到这里,与孔子答颜渊之意
同。某谓汉高祖若行夏之时,乘商之辂,也只做得汉高祖,却如何及得颜子!颜
子平日是多少工夫!今却道汉高祖只欠这一节,是都不论其本矣。”〔时举〕
恭父问:“‘颜渊问为邦’,此事甚大,不知使其得邦家时,与圣人如何?”
曰:“终胜得孟子,但不及孔子些。”问:“莫有‘绥之斯来,动之斯和’底意
思否?”曰:“亦须渐有这意思。”又问:“‘文武之道,未坠於地’,此是孔
子自承当处否?”曰:“固是。惟是孔子便做得,它人无这本领,当不得。且如
四代之礼乐,惟颜子有这本领,方做得。若无这本领,礼乐安所用哉!所谓‘行
夏时,乘商辂,服周冕,舞韶舞’,亦言其大略耳。”〔恪〕贺孙录又问以下不同,
云:“正卿问:‘颜子涵养之功多,曾子省察之功多。’曰:‘固不可如此说。
然颜子资禀极聪明,凡是涵养得来都易。如“闻一知十”,如“於吾言无所不说”,
如“亦足以发”,如“问为邦”,一时将许多大事分付与他,是他大段了得。看
问为邦,而孔子便以四代礼乐告之,想是所谓“夏时、商辂、周冕、韶舞”当
“博我以文”之时都理会得。’”
或问:“孔子答颜渊之问,欲用四代礼乐。至论‘郁郁乎文’,则曰‘吾从
周’,何故?”曰:“此正?来说,心小则物物皆病。贤心中只著得上一句,不
著得下一句。”〔可学〕
赐问:“‘颜渊问为邦’章,程子谓发此以为之兆。”曰:“兆,犹言准则
也,非谓为邦之道,尽於此四者。略说四件事做一个准则,则馀事皆可依仿此而
推行之耳。”〔雉〕
△子曰已矣乎章
杨至之问:“‘好德如好色’,即是大学‘如恶恶臭,如好好色’,要得诚
如此。然集注载卫灵公事,与此意不相应,恐未稳否?”曰:“书都不恁地读。
除了卫灵公,便有何发明?在卫灵公上便有何相碍?此皆没紧要,较量他作甚?
圣人当初恁地叹未见好德如那好色者,自家当虚心去看。又要反来思量自己如何
便是好德,如何便是好色,如此方有益。若只管去较量他,与圣人意思愈见差错。
圣人言语,自家当如奴仆,只去随他。他教住便住,他教去便去。而今却与他做
师友,只是较量他。大学之说,自是大学之意;论语之说,自是论语之意。论语
只是说过去,尾重则首轻,这一头低,那一头便昂。大学是将两句平头说得尤力,
如何合得来做一说?”〔淳〕?录少异。
△躬自厚章
问:“‘躬自厚而薄责於人’,自责厚,莫是周备笃切意思否?”曰:“厚
是自责得重,责了又责,积而不已之意。”〔贺孙〕或录云:“只是责己要多,责
人要少。”
△不曰如之何章
林问“不曰如之何”。曰:“只是要再三反复思量。若率意妄行,虽圣人亦
无奈何。”〔淳〕
△君子义以为质章
问“君子义以为质”一章。曰:“‘义以为质’,是制事先决其当否了;其
间节文次第须要皆具,此是‘礼以行之’。然徒知尽其节文,而不能‘孙以出之’,
则亦不可。且如人知尊卑之分,须当让他。然让之之时,辞气或不能婉顺,便是
不能‘孙以出之’。‘信以成之’者,是终始诚实以成此一事,却非是‘孙以出
之’後,方‘信以成之’也。”〔时举〕
或问“君子义以为质”一章。曰:“义,只是合宜。义有刚决意思,然不可
直撞去。礼有节文度数,故用‘礼以行之’。‘孙以出之’,是用‘和为贵’。
义不和,用‘礼以行之’,己自和。然礼又严,故‘孙以出之’,使从容不迫。
信是朴实头做,无信则义礼孙皆是伪。”甘吉父问:“行与出何别?”曰:“行,
是当恁地行;出,是做处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‘君子义以为质’一章,看来有义以为本,必有下面三者,方始成就
得。”曰:“然。‘义以为质’,是应事处。”又问:“以敬为主,则义为用;
以义为本,则下面三者为用。”曰:“然。”〔焘〕
周贵卿问:“义是就事上说。盖义则裁断果决,若不行之以节文,出之以退
逊,则恐有忤於物。”‘信以成之’,这一句是缴上三句,言若不诚实,则义必
不能尽,礼必不能行,而所谓孙,特是诈伪耳。”曰:“也是恁地。”〔义刚〕
问:“礼行孙出,何以别?”曰:“行是安排恁地行,出是从此发出。礼而
不逊,则不免矫世以威严加人。”〔拱焘〕
问:“‘义以为质’至‘信以成之’章,如孔子之对阳货,孟子之不与王?
言,莫全得此理否?”曰:“然。”问:“行与出如何分?”曰:“行,是大纲
行时;出,则始自此出去也。人固有行之合礼,而出之不逊者。”〔广〕
至之问:“明道谓:‘君子“敬以直内”,则“义以方外”;“义以为质”,
则“礼以行之,逊以出之,信以成之”。’”曰:“只是一个义。‘义以为质’,
便是自‘义以方外’处说起来。若无‘敬以直内’,也不知义之所在。”〔时举〕
△君子矜而不争章
问“矜而不争”。曰:“矜是自把捉底意思,故书曰:‘不矜细行,终累大
德!’”〔雉〕
或问:“‘不矜细行’,与‘矜而不争’之‘矜’,如何?”曰:“相似是
个珍惜持守之意。”〔人杰〕
△子贡问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章
“恕可以终身行之,是行之无穷尽。”问:“孔子言恕,必兼忠,如何此只
言恕?”曰:“不得忠时不成。恕时,忠在里面了。”〔?〕
问:“可以终身行之之恕,恐推到极处,便是‘以己及物为仁’否?”曰:
“这未说那一边,只说推在。”〔焘〕
问:“‘终身行之,其恕?!’?矩之道,是恕之端否?”曰:“?矩正是
恕。”〔浩〕
问:“‘终身行之,其恕?!’如何只说恕,不说忠?看得‘忠’字尤为紧
要。”曰:“分言忠恕,有忠而後恕;独言恕,则忠在其中。若不能恕,则其无
忠可知。恕是忠之发处,若无忠,便自做恕不出。”问:“忠恕,看来也是动静
底道理。如静是主处,动是用处,不知是否?”曰:“圣人每就用处教人,亦不
是先有静而後有动。”问:“看来主静是做工夫处。”曰:“虽说主静,亦不是
弃事物以求静。既为人,亦须著事君亲,交朋友,绥妻子,御僮仆。不成捐弃了,
闭门静坐,事物来时也不去应接,云:‘且待我去静坐,不要应。’又不可只茫
茫随他事物中走。二者中须有个商量倒断,始得。这处正要著力做工夫,不可皮
肤说过去。”又曰:“动静亦不是截然动,截然静。动时,静便在这里。如人来
相问,自家去答他,便是动。才答了,便静。这里既静,到事物来便著去应接。
不是静坐时守在这里,到应接时便散乱了去。然动静不出是一个理。知这事当做,
便顺理做去,便见动而静底意思,故曰‘知止而後有定,定而後能静’。事物之
来,若不顺理而应,则虽块然不交於物,心亦不能得静。惟动时能顺理,则无事
时始能静;静而能存养,则应接处始得力。须动时做工夫,静时也做工夫。两莫
相靠,莫使工夫间断,始得。若无间断,静时固静,动时心亦不动。若无工夫,
动时固动,静时虽欲求静,亦不可得而静矣。动静恰似船一般,须随他潮去始得。
浪头恁地高,船也随他上;浪头恁地低,船也随他下。动静只是随他去,当静还
他静,当动还他动。又如与两人同事相似,这人做得不是,那人便著救他;那人
做得不是,这人便著去救他。终不成两人相推,这人做不是,却推说不干我事,
是那人做得如此;那人做不是,推说不干我事,是他做得如此,便不是相为底道
理。”又曰:“所以程子言‘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’,又言‘涵养当用敬,进学
则在致知’。若不能以敬养在这里,如何会去致得知。若不能致知,又如何成得
这敬。”〔?〕
△吾之於人也章
问:“吾之於人也,谁毁谁誉?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。”曰:“毁者,
那人本未有十分恶,自家将做十分说他,便是毁。若是只据他之恶而称之,则不
可谓之毁。譬如一物本完全,自家打破了,便是毁。若是那物元来破了,则不可
谓之毁。誉亦是称奖得来过当。‘其有所试矣’,那人虽未有十分善,自家却遂
知得他将来如此。毁人则不可如此也。”〔焘〕
先生忽问王子合曰:“‘吾之於人也,谁毁谁誉?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。
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。’寻常作如何说?”子合对曰:“三代之时,
公道行,不妄毁誉人。如有毁誉,须先试得其实,方言之。”曰:“便是看错了。
下面只言‘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’,如何不说‘如有所毁’?须知道是非与毁
誉不同,方说得。盖当其实曰是非,过其实曰毁誉。当时公道行,是言是,非言
非,而无是过其实者。然以忠厚褒借而誉者,容或有之,然亦已试其实矣。其过
实而毁者,必无也。”〔浩〕
先生说“如有所誉者,其有所试矣”数句。季通在坐,证曰:“‘雍也可使
南面’之类是也。”先生然之。〔过〕
“圣人之言,与後世别。如‘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’,有合上底
字,无,乃便不成文,此句全在‘所以’上。言三代之直道行於斯民也。古亦此
民,今亦此民,三代能行之耳。‘谁毁谁誉’者,凡人未至於恶而恶之,故谓之
毁;未至於善而善之,故谓之誉。圣人於下又曰:“如有所誉,其有所试矣。”
此一句却去了毁。盖以不得已而誉,亦尝试之。此乃‘善人之意长,恶人之意短’
之意。”可学问:“若到於合好恶处,却不用此二字。”先生曰:“然。”〔可学〕
伯丰问三代直道而行。曰:“此紧要在‘所以’字上。民是指今日之民,即
三代之民。三代盖是以直道行之於民,今亦当以直道行之於民。直是无枉,不特
不枉毁,虽称誉亦不枉也。旧尝有此意。因读班固作景帝赞引此数语起头,以明
‘秦汉不易民而化’之意,曰:‘孔子称“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”,
信哉!’其意盖谓,民无古今,周秦网密文峻,故奸轨不胜;到文景恭俭,民便
醇厚。只是此民,在所施何如耳,此政得之。”〔┿〕
问“斯民也,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”。“斯民,是指当时之人言之。言三
代所以直道而行,只是此民。言毁人固不可过实,誉人亦不可过实。言吾所以不
敢妄加毁誉之民,只是三代行直道之民。班固举此赞汉景帝,甚好。”〔人杰〕
问“斯民”。“是今此之民,即三代之时所以为善之民,如说‘高皇帝天下’
相似。尝怪景帝赞引此一句,不晓他意。盖是说周秦虽网密文峻,而不胜其弊。
到文景黎民醇厚,亦只是此民也。圣人说一句话,便是恁地阔,便是从头说下来。”
〔义刚〕
问:“‘所以’字本虚,然意味乃在此。如云,斯民也,三代尝以此行直道
矣。”“圣人知毁誉之非正,於人无所毁,而犹有所誉,盖将以试其人。所以见
圣人至公之道,又以见圣人进人之为善也。”〔?〕
亚夫问三代直道而行。曰:“此民也是三代时直道而行之民。我今若有所毁
誉,亦不得迂曲而枉其是非之实。”且举汉景帝赞所引处,云:“意却似不同。”
〔时举〕
△巧言乱德章
问“小不忍则乱大谋”。曰:“‘忍’字有两说,只是一意。‘有忍乃有济’,
王介甫解作强忍之忍,前辈解作慈忍之‘忍’。某谓忍,是含忍不发之意。如妇
人之仁,是不能忍其爱;匹夫之勇,是不能忍其忿,二者只是一意。”〔雉〕
问:“‘小不忍’,如妇人之仁,匹夫之勇,似是两意,皆说得。妇人之仁
是姑息,匹夫之勇是不能涵容。”曰:“只是一意。妇人之仁,不能忍於爱;匹
夫之勇,不能忍於忿,皆能乱大谋,如项羽是也。”〔夔孙〕闳祖录略。
△人能弘道章
问“人能弘道”。曰:“道不可须臾离,可离非道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
睹,恐惧乎其所不闻。莫见乎隐,莫显乎微,故君子慎其独。”又曰:“‘天下
之达道五,所以行之者三。’君臣、父子、兄弟、夫妇、朋友,古今所共底道理,
须是知知,仁守,勇决。”继又曰:“‘人者,天地之心。’没这人时,天地便
没人管。”〔植〕
问“人能弘道”。先生以扇喻曰:“道如扇,人如手。手能摇扇,扇如何摇
手?”〔夔孙〕
△吾尝终日不食章
问:“圣人真个‘终日不食,终夜不寝,以思’否?”曰:“圣人也曾恁地
来。圣人说‘发愤忘食’,却是真个,惟横渠知得此意,尝言‘孔子煞吃辛苦来!’
横渠又言:‘尧不曾吃辛苦,舜吃辛苦。但三十徵庸,後来便享富贵。孔子一生
贫贱,事事都去理会过来。’”问:“尧不曾吃辛苦做工夫,依旧聪明圣知,无
欠缺。”“但不如孔子於事理又周匝详尽。”〔德辅〕
“吾尝终日不食,终夜不寝,以思,无益,不如学也。”某注云:“盖劳心
以必求,不如逊志而自得。”思,是硬要自去做底;学是依这本子去做,便要小
著心,随顺个事理去做。而今人都是硬去做,要必得,所以更做不成。须是软著
心,贴就它去做。孟子所谓“以意逆志”,极好。逆,是推迎它底意思。〔亻?〕
问:“注云‘逊志而自得’,如何是逊志?”曰:“逊志,是卑逊其志,放
退一著,宽广以求之;不忒恁地迫窄,便要一思而必得。”〔雉〕
△君子谋道不谋食章
问“君子谋道不谋食”。曰:“上面说‘君子谋道不谋食’,盖以‘耕也,
馁在其中矣;学也,禄在其中矣’。又恐人错认此意,却将学去求禄,故下面又
缴一句。谓君子所以为学者,所忧在道耳,非忧贫而学也。”〔雉〕
学固不为谋禄,然未必不得禄;如耕固不求馁,然未必得食。虽是如此,然
君子之心却只见道不见禄。如“先难後获”,“正义不谋利”,睹当不到那里。
〔闳祖〕
论语凡言“在其中矣”,当以“馁”字推之。盖言不必在其中而在焉者矣。
〔方〕
因言:“近来稍信得命及。孔子说:‘君子谋道不谋食,忧道不忧贫。’观
此一段,则穷达当付之分定,所当谋者惟道尔。”曰:“此一段,不专为有命,
盖专为学者当谋道而设。只说一句,则似缓而不切,故又反覆推明,以至‘忧道
不忧贫’而止。且君子之所急当先义语义,则命在其中。如‘行一不义,杀一不
辜,而得天下,不为’,此只说义。若不恤义,惟命是恃,则命可以有得,虽万
锺,有‘不辨礼义而受之’矣。义有可取,如为养亲,於义合取而有不得,则当
归之命尔。如‘泽无水,困’,则不可以有为,只得‘致命遂志’,然後付之命
可也。”〔大雅〕
△知及之章
问“知及之,仁能守之”。曰:“此是说讲学。‘庄以莅之’以後说为政。”
〔时举〕
亚夫问:“‘知及之,仁不能守之’一章,上下文势相牵合不来相似。”曰:
“‘知及之,仁能守之’,是明德工夫;下面是新民工夫。”亚夫云:“‘克己
复礼为仁’,到仁便是极了。今却又有‘庄以莅之’与‘动之以礼’底工夫,是
如何?”曰:“今自有此心纯粹,更不走失,而於接物应事时,少些庄严底意思,
??たた底,自不足以使人敬他,此便是未善处。”宜久问:“此便是要本末工
夫兼备否?”曰:“固是。但须先有‘知及之,仁能守之’做个根本了,却方好
生去点检其馀,便无处无事不善。若根本不立,又有何可点检处。”〔时举〕
“知及之”,如大学“知至”;“仁守之”,如“意诚”;莅不庄,动不以
礼,如所谓“不得其正”,与所谓“敖惰而辟”之类。到仁处,大本已好,但小
节略略有些未善。如一个好物,只是安顿得略倾侧,少正之则好矣,不大故费力
也。〔夔孙〕
问“知及之”一章。曰:“‘庄以莅之’,是自家去临民。‘动之不以礼’,
这‘动’字,不是感动之‘动’,是使民底意思。谓如使民去做这件事,亦有礼,
是使之以礼,下梢‘礼’字归在民身上。”又问:“是使他做事,要他做得来合
节拍否?”曰:“然。”又问:“是合礼底事,便以使之;不合礼底事,便不以
使之?”曰:“然。看那‘动之’字,便是指那民说。使他向善,便是‘以礼’;
不使他向善,便是‘不以礼’。如古所谓‘?苗?狩’,就其中教之少长有序之
事,便是使之以礼。盖是使他以此事,此事有礼存也。”〔焘〕
或问此章。曰:“此一章当以仁为主。所谓‘知及之,所以求吾仁;莅之,
动之,所以持养吾仁’者,得之矣。”〔谟〕
或问:“‘不庄以莅之’一章,下两句,集注以为气质之小疵。”曰:“固
有生成底,然亦不可专主气质,盖亦有学底。”〔焘〕
△君子不可小知章
问:“‘小知’,是小有才;‘大受’,是大有德。如盆成括小有才,未闻
大道,是也。”曰:“却如何说‘可、不可’字义理?且看他本文正意是如何说。
今不合先以一说横著胸中,便看不见。”〔必大〕
△当仁不让於师章
或问:“‘当仁不让於师’,这‘当’字,是承当之‘当’否?”曰;“然。
亦是‘任’字模样。”〔焘〕
子善问:“直卿云:‘“当仁”,只似?当为仁之事。’集注似以‘当’为
担当之意。”曰:“如公说‘当’字,谓值为仁则不让。如此,恐不值处煞多,
所以觉得做‘任’字说是。恐这‘仁’字是指大处、难做处说。这般处须著担当,
不可说道自家做不得,是师长可做底事。”〔贺孙〕
△君子贞而不谅章
亚夫问“贞而不谅”。曰:“贞者,正而固也。盖见得道理是如此,便须只
恁地做,所谓‘知斯二者,弗去是也’。为‘正’字说不尽,故更加‘固’字,
如易所谓‘贞固足以?事’。若谅者,是不择是非,必要如此。故贞者,是正而
固守之意;谅则有固、必之心也。”〔时举〕
“‘谅’字,论语有三个:‘匹夫之谅’,‘贞而不谅’,是不好;‘友谅’
却是好。以贞对谅,则谅为不好。若是友,与其友无信之人,又却不如友谅也。
谅,信之小者。孟子所谓‘亮’,恐当训‘明’字。”〔广〕
△辞达而已矣章
“辞达而已矣”,也是难。〔道夫〕
●卷四十六·论语二十八
◎季氏篇
△季氏将伐颛臾章
问“焉用彼相”。曰:“看‘扶持’两字,恐只是相瞽者之义。旧见一人亦
如此说。”又问“相夫子”之义。曰:“相,亦是赞相之义。瞽者之相,亦是如
此。”〔┿〕
问:“集注,颛臾‘在鲁地七百里之中’,从孟子‘百里’之说,则鲁安得
七百里之地?”曰:“七百里是礼记如此说,封周公曲阜之地七百里。如左传也
有一同之说,某每常疑此处。若是百里,无此间龙溪漳浦县地,又如何做得侯国,
如何又容得颛臾在其中?所谓‘锡之山川,土田附庸’,其势必不止於百里。然
此处亦难考究,只得且依礼记恁地说。”〔?〕砥录云:“周礼国语皆说五百里。
礼记说七百里。若如孟子说百里,则未若今之一邑,何以为国?又如何容得一个
颛臾在肚里?”
问:“诸家多把‘虎兕’喻季氏,‘龟玉’喻公室,是否?”曰:“文义未
有此意。且是答他‘二臣者皆不欲’之意。虎在山上,龟玉在他处,不干典守者
事。今在柙中走了,在椟中毁了,便是典守者之过。上面冉求分疏,言‘夫子欲
之,吾二臣者皆不欲也’。孔子责他,以比典守者之过。此伐颛臾,实二子与谋
之过。答问间方且随话恁地说,未说到季氏、公室处,不必又生枝蔓。”仲思问:
“独责求,何也?”曰:“想他与谋较多,一向倒在他身上去,亦可知也。”〔?〕
问:“‘萧墙’,‘萧’字为义如何?”曰:“也不曾考究。但据旧说云,
诸侯至屏内,当有肃敬之意,亦未知是否。”〔焘〕
△益者三乐章
问“乐节礼乐”。曰:“此说得浅,只是去理会礼乐。理会得时,自是有益。”
〔焘〕
味道问“损者三乐”。曰:“惟宴乐最可畏,所谓‘宴安??毒’是也。”
〔时举〕
问:“‘三者损益相反’。‘佚游则傲惰而恶闻善’,如何与‘乐道人之善’
相反?”曰:“‘乐道人之善’,则心常汲汲於好善。若是佚游,则是放荡闲过
了日子,虽所损稍轻,亦非是小?。”又问:“‘乐道人之害’,则有勉思企及
之意。佚游,则一向懒惰,无向善之心。此所以见其相反。”曰:“三者如骄乐,
只是放恣侈靡最害事。到得宴乐,便须狎近小人,疏远君子。”〔贺孙〕
△侍於君子有三愆章
问:“‘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’,莫是未见事实否?”曰:“‘未见颜色’,
是不能察言观色。”曰:“如此,则颜色是指所与言者。”曰:“向时范某每奏
事,未尝看著圣容。时某人为宰相,云:‘此公必不久居此。’未几,果以言不
行而去。人或问之。云:‘若看圣容,安能自尽其言?’自是说得好。但某思之,
不如此。对人主言,也须看他意思是如何,或有至诚倾听之意,或不得已,貌为
许可。自家这里也须察言观色,因而尽诱掖之方。不可?然言之,使泛然受之而
已。固是有一般小人,伺侯人主颜色,迎合趋凑,此自是大不好。但君子之察言
观色,用心自不同耳。若论对人主要商量天下事,如何不看著颜色,只恁地说将
去便了!”〔贺孙〕
△君子有三戒章
或问君子三戒。曰:“血气虽有盛衰,君子常当随其偏处警戒,勿为血气所
役也。”因论血气移人,曰:“疾病亦能移人。吕伯恭因病後读‘躬自厚而薄责
於人’,忽有见,遂一意向这下来。”〔大雅〕
问注引范氏说血气、志气之辨。曰:“到老而不屈者,此是志气。”〔时举〕
问:“‘君子有三戒’章,谢曰:‘箪食豆羹,呼尔而与之,有所不就;蹴
尔而与之,有所不屑。此非义心胜,血气壮故也。’恐是义心之胜,非血气之壮。
谢又曰:‘万锺与不得则死,远矣。有不辨礼义而受之者,血气衰故也。’恐是
不辨礼义则受,奚必血气之衰?”曰:“谢说只是伤急,阙三数字。当云:‘此
非特义心自胜,亦血气之壮故也。’盖血气助得义心起来。人之血气衰时,则义
心亦从而衰。夫子三戒,正为血气而言。”又问:“谢氏以血气为气质。”曰:
“气,只是一个气。便浩然之气,也只是这个气,但只是以道义充养起来。及养
得浩然,却又能配助义与道也。”〔必大〕
△君子有三畏章
“畏天命”三字好。是理会得道理,便谨去做,不敢违,便是畏之也。如非
礼勿视听言动,与夫戒慎恐惧,皆所以畏天命也。然亦须理会得天命是恁地,方
得。〔焘〕
问:“‘大人’,是指有位者言之否?”曰:“不止有位者,是指有位、有
齿、有德者,皆谓之‘大人’。”问:“此三句,要紧都在‘畏天命’上。”曰:
“然。才畏天命,自是於大人、圣言皆畏之。”问:“固是当先畏天命,但要紧
又须是知得天命。天命即是天理。若不先知这道理,自是懵然,何由知其可畏?
此小人所以无忌惮。”曰:“要紧全在知上。才知得,便自不容不畏。”问:
“知有浅深。大抵才知些道理,到得做事有少差错,心也便惕然。这便见得不容
於不畏。”曰:“知固有浅深。然就他浅深中,各自有天然不容已者。且如一件
事是合如此,是不合如此,本自分晓。到临事又却不如此,道如此也不妨,如此
也无害,又自做将去。这个是虽知之而不能行。然亦是知之未尽,知之未至,所
以如此。圣人教人,於大学中劈初头便说一个格物、致知。‘物格而後知至’,
最是要知得至。人有知不善之不当为,及临事又为之,只是知之未至。人知乌喙
之杀人不可食,断然不食,是真知之也。知不善之不当为,而犹或为之,是特未
能真知之也。所以未能真知者,缘於道理上只就外面理会得许多,里面却未理会
得十分莹净,所以有此一点黑。这不是外面理会不得,只是里面骨子有些见未破。
所以大学之教,使人即事即物,就外面看许多一一教周遍;又须就自家里面理会
体验,教十分精切也。”〔贺孙〕洛录云:“味道问:‘“畏天命”是个总头否?’
曰:‘固是。人若不畏这个道理,以下事无缘会做得。’又问:‘若不知得这个
道理,如何会畏?’曰:‘须是先知得,方会畏。但知得有浅深,工夫便随深浅
做去。事事物物皆有个天命。若知得尽,自是无所不畏,惟恐走失了。’”
△君子有九思章
问“九思”。曰:“不是杂然而思。当这一件上,思这一件。”〔┿〕
或问“君子有九思”。曰:“公且道,色与貌,可以要得他温,要得他恭。
若是视听,如何要得他聪明?”曰:“这只是意诚了,自会如此。”曰:“若如
公说,都没些事了,便是圣人教人意思不如此。有物必有则。只一个物,自各家
有个道理。况耳目之聪明得之於天,本来自合如此,只为私欲蔽惑而失其理。圣
人教人,不是理会一件,其馀自会好。须是逐一做工夫,更反复就心上看,方知
得外面许多费整顿,元来病谤都在这里。这见圣人教人,内外夹持起来,恁地积
累成熟,便会无些子渗漏。如公所说意诚,便都无事。今有人自道心正了,外面
任其箕踞无礼,是得不得?亦有人心下已自近正,外面视听举止自大段有病痛,
公道如何视会明,听会聪?也只是就视听上理会。‘视远惟明,听德惟聪’。如
有一件可喜底物事在眼前,便要看他,这便被他蔽了。到这时节,须便知得有个
义理,在所可喜,此物在所不当视。这便是见得道理,便是见得远,不蔽於眼前
近底,故曰‘视远惟明’。有无益之言,无稽之言,与夫谄谀甘美之言;有仁义
忠信之言。仁义忠信之言,须是将耳常常听著;那许多不好说话,须莫教他入耳,
故曰‘听德惟聪’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程子曰:‘九者各专其一。’”曰:“专一者,非杂然而思也。”或
曰:“是‘主一’之义否?”曰:“然。”又云:“‘忿思难。’如‘一朝之忿,
忘其身,及其亲’,此不思难之故也。”〔焘〕
△见善如不及章
“行义以达其道”,所行之义,即所达之道也。未行,则蕴诸中;行,则见
诸事也。〔焘〕
问:“‘行义以达其道’,莫是所行合宜否?”曰:“志,是守所达之道;
道,是行所求之志。隐居以求之,使其道充足。行义,是得时得位,而行其所当
为。臣之事君,行其所当为而已。行所当为,以达其所求之志。”又问:“如孔
明,可以当此否?”曰:“也是。如‘伊尹耕於有莘之野,而乐尧舜之道’,是
‘隐君以求其志’。及幡然而起,‘使是君为尧舜之君,使是民为尧舜之民’,
是‘行义以达其道’。”蜚卿曰:“如漆雕开之未能自信,莫是求其志否?”曰:
“所以未能信者,但以‘求其志’,未说‘行义以达其道’。”又曰:“须是笃
信。如读圣人之书,自朝至暮,及行事无一些是,则曰:‘圣人且如此说耳!’
这却是不能笃信。笃信者,见得是如此,便决然如此做。孔子曰:‘笃信好学,
守死善道。’学者须是笃信。”骧曰:“见若卤莽,便不能笃信。”曰:“是如
此,须是一下头见得是。然笃信又须好学,若笃信而不好学,是非不辨,其害却
不小。既已好学,然後能守死以善其道。”又问:“如下文所言,莫是笃信之力
否?”曰:“既是信得过,危邦便不入,乱邦便不居;天下有道便不隐,天下无
道便不见,决然是恁地做。”〔骧〕
问:“‘见善如不及,见不善如探汤。’上一截是进德之事,下一截是成德
之事。兼出处有非人力所能为者,故曰‘未见其人’。”曰:“公只管要妆两句
恁地好,做甚么?这段紧要却不在‘吾见其人’,‘未见其人’上。若将‘见善
如不及,见不善如探汤’,与‘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’这几句意思涵泳,
是有多少意思!鲍看文字有个病,不只就文字里面看,却要去别生闲意。大抵看
文字,须是只就他里面看,亻尽有意思。公今未见得本意是如何,却将一两句好
言语,裹了一重没理会在里面,此是读书之大病。须是且就他本文逐字剔碎了,
见这道理直透过,无些子窒碍,如此,两段浅深自易见。”〔贺孙〕
问:“杨氏引‘达可行於天下’解‘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’,或问
以为未稳,何也?”曰:“解经当取易晓底句语解难晓底句,不当反取难晓底解
易晓者。‘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’,此两句本自易理会。今引‘达可行
於天下’解之,则所引之句反为难晓。‘天民者,达可行於天下而後行之者也’。
横渠所谓:‘必德覆生民而後出,伊吕是也。’若只是泽被一国,道行一乡,此
人亦不轻。出谓之天民者,盖谓不是寻常之人,乃天之民耳。天民之云,亦犹曰
‘天下之善士’云尔,与‘隐居以求其志,行义以达其道’者又不同。”〔必大〕
●卷四十七·论语二十九
◎阳货篇
△阳货欲见孔子章
或问:“阳货?阚亡以馈孔子,孔子?阚亡而往拜之。阳货之?阚亡,此不
足责。如孔子亦?阚亡而往,则不几於不诚乎?”曰:“非不诚也,据道理合当
如此。彼人?阚亡来,我亦?阚亡往;一往一来,礼甚相称。但孔子不幸遇诸涂
耳。”〔去伪〕
亚夫问:“扬子?谓孔子於阳货,‘敬所不敬’,为‘诎身以信道’,不知
渠何以见圣人为诎身处?”曰:“阳货是恶人,本不可见,孔子乃见之,亦近於
诎身。却不知圣人是理合去见他,不为诎矣。到与他说话时,只把一两字答他,
辞气温厚而不自失,非圣人断不能如此也。”〔时举〕
△性相近章
“性相近”,以气质言;“性善”,以理言。〔祖道〕
问:“‘性相近’,是本然之性,是气质之性?”曰:“是气质之性。本然
之性一般,无相近。程子曰:‘性与圣,不可一概论。’”〔节〕
“性相近”,唤做“近”,便是两个物事,这便是说气质之性。若是“降衷”
底,便是没那相近了,个个都只一般。〔佐〕
“性相近”,是通善恶智愚说;“上智、下愚”,是就中摘出悬绝者说。
〔亻?〕
问:“‘性相近,习相远。’‘惟上智与下愚不移。’书中谓‘惟圣罔念作
狂,惟狂克念作圣’,又有移得者,如何?”曰:“上智、下愚不移。如狂作圣,
则有之。既是圣人,决不到得作狂。此只是言其人不可不学。”又问:“或言:
‘人自不移耳。’此说如何?”曰:“此亦未是。有一般下愚底人,直有不可移
者。”问:“‘虽愚必明’,又是如何?”曰:“那个是做甚次第工夫:‘人一
能之,己百之;人十能之,己千之。’”〔去伪〕
问此章。曰:“此所谓性,亦指气质之性而言。‘性习远近’与‘上智下愚’
本是一章。‘子曰’二字,衍文也。盖习与性成而至於相远,则固有不移之理。
然人性本善,虽至恶之人,一日而能从善,则为一日之善人,夫岂有终不可移之
理!当从伊川之说,所谓‘虽强戾如商辛之人,亦有可移之理’是也。”〔谟〕
先生问木之:“前日所说气质之性,理会得未?”对曰:“虽知其说,终是
胸中未见得通透。兼集注‘上智下愚’章,先生与程子说,未理会得合处。”曰:
“便是莫要只管求其合,且看圣人所说之意。圣人所言,各有地头。孔子说‘相
近’至‘不移’,便定是不移了。人之气质,实是有如此者,如何必说道变得!
所以谓之下愚。而其所以至此下愚者,是怎生?这便是气质之性。孔子说得都浑
成;伊川那一段,却只说到七分,不说到底;孟子却只说得性善:其所言地头各
自不同。正如今吃茶相似,有吃得尽底,有吃得多底、少底。必要去牵合,便成
穿凿去。”〔木之〕
问:“集注谓‘气质相近之中,又有一定而不可易者’,复举程子‘无不可
移’之说,似不合。”曰:“且看孔子说底。如今却自有不移底人,如尧舜之不
可为桀纣,桀纣之不可使为尧舜。夫子说底只如此,伊川却又推其说,须知其异
而不害其为同。”因说:“气化有不可晓之事。但终未理会得透,不能无疑。释
氏之学,只是定静,少间亦自有明识处。”或问:“他有灵怪处,是如何?”曰:
“多是真伪相杂。人都贪财好色,都重死生。却被他不贪财,不好色,不重死生,
这般处也可以降服得鬼神。如六祖衣钵,说移不动底,这只是胡说。果然如
此,何不鸣鼓集众,白昼发去?却夜间发去做甚么?”曰:“如今贤者都信他向
上底说,下愚人都信他祸福之说。”曰:“最苦是世间所谓聪明之人,却去推演
其说,说到神妙处。如王介甫苏东坡,一世所尊尚,且为之推波助澜多矣。今若
得士大夫间把得论定,犹可耳。”〔木之〕
△子之武城章
问“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”。曰“‘君子学道’,是晓得那
‘己欲立而立人,己欲达而达人’,与‘乾称父,坤称母’底道理,方能爱人。
‘小人学道’,不过晓得孝弟忠信而已,故易使也。”〔焘〕
△公山弗扰章
夫子曰:“吾其为东周乎!”兴东周之治也。孔子之志在乎东周。然苟有用
我者,亦是天命如何尔。圣人胸中自有处置,非可执定本以议之也。〔人杰〕
问:“‘吾其为东周乎!’使圣人得行其志,只是就齐鲁东方做起否?”曰:
“也只得就这里做。”又问:“其如周何?”曰:“这般处难说,只看挨到临时
事势如何。若使天命人心有个响合处,也自不由圣人了。使周家修其礼物,作宾
于王家,岂不贤於赧王之自献其邑而灭亡乎!”问:“孔子犹说著周,至孟子则
都不说了。”曰:“然。只是当时六国如此强盛,各自抬举得个身己如此大了,
势均力敌,如何地做!不知孟子柰何得下,柰何不下?想得也须减一两个,方做
得。看来六国若不是秦始皇出来从头打叠一番,做甚合杀!”问:“王者虽曰不
‘杀一不辜,行一不义’,事势到不得已处,也只得如此做。”曰:“然。汤东
征西怨,南征北怨,武王灭国五十,便是如此。只是也不唤做‘杀不辜,行不义’。
我这里方行仁义之师,救民於水火之中,你却抗拒不服,如何不伐得。圣人做处
如此,到得後来,都不如此了。如刘先主不取刘琮而取刘璋,更不成举措。当初
刘琮孱弱,为曹操夺而取之。若乘此时,明刘琮之孱弱,将为曹操所图,起而取
之,岂不正当!到得临了,却淬淬地去取刘璋,全不光明了。当初孔明便是教他
先取荆州,他却不从。”或曰:“终是先主规模不大,索性或进或退,所以终做
事不成。”曰:“然。”又曰:“唐太宗杀诸盗,如窦建德,犹自得而杀之。惟
不杀王世充,後却密使人杀之,便不成举措。盖当初王世充立越王於东都,高祖
立代王於关中,皆是叛炀帝,立少主以辅之。事体一般,故高祖负愧而不敢明杀
世充也。此最好笑!昂些子曲了,更抬头不起。”又曰:“汉高祖之起,与唐太
宗之起不同,高祖是起自匹夫取秦,所以无愧;唐却是为隋之官,因其资而取之,
所以负愧也。要之,自秦汉而下,须用作两节看。如太宗,都莫看他初起一节,
只取他济世安民之志,他这意思又却多。若要检点他初起时事,更不通看。”或
曰:“若以义理看太宗,更无三两分人!”曰:“然。”〔亻?〕
问:“诸家皆言不为东周。集注却言‘兴周道於东方’,何如?”曰:“这
是古注如此说。‘其’字,‘乎’字,只是闲字。只是有用我者,我便也要做些
小事,如释氏言‘竿木随身,逢场作戏’相似。那处是有不为东周底意?这与
‘二十年之後,吴其为沼乎’辞语一般,亦何必要如此翻转?文字须宽看,仔细
玩味,方见得圣人语言。如‘小人之中庸’,分明这一句是解上文。人见他偶然
脱一个‘反’字,便恁地硬说去,小人中庸做小人自为中庸,下面文势且直解两
句。未有那自以为中庸底意,亦何必恁地翻转。”〔?〕
问:“公山弗扰果能用夫子,夫子果往从之,亦不过劝得他改过自新,舍逆
从顺而已,亦如何能兴得周道?”曰:“便是理会不得。”良久,却曰:“圣人
自不可测。且是时名分亦未定,若谓公山弗扰既为季氏臣,不当畔季氏,所谓
‘改过’者,不过令其臣顺季氏而已。此只是常法,圣人须别有措置。”问:
“如此,则必大有所更张否?”曰:“圣人做时,须惊天动地。然卒於不往者,
亦料其做不得尔。夫子为鲁司寇,齐人来归女乐,夫子便行。以人情论之,夫子
何不略说令分晓?却只默默而去,此亦不可晓处。且说齐人归女乐,夫子所以便
行者,何也?说论语者谓,受女乐则必怠於政事。然以史记观之,又以夫子惧其
谗毁而去,如曰:‘彼妇之口,可以出走!’是以鲁仲连论帝秦之害,亦曰:
‘彼又将使其子女、谗妾为诸侯妃,处梁之宫,梁君安得晏然而已乎!’想当时
列国多此等事,夫子不得不星夜急走。”又曰:“夫子堕三都,亦是瞒著三家了
做。如季氏已堕术中,及围成,公敛处父不肯,曰:‘若无成,是无孟氏也!’
遂连季氏唤醒,夫子亦便休。且说圣人处事,何故亦有做不成者?”必大以“夫
子之得邦家”为对。曰:“有土有民,便伸缩在我。若靠他人,则只是羁旅之臣。
若不见信用,便只得缩手而退。”又曰:“阳虎云:‘吾欲张公室也。’人曰:
‘家臣而欲张公室,罪莫大焉!’”“此是当时一种议论。”〔必大〕人杰录颇异,
别出。
伯丰问:“夫子欲从公山之召,而曰:‘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!’如
何?”曰:“理会不得,便是不可测度处。”人杰问:“堕三都事,费后阝已堕,
而成不可堕,是不用夫子至於此否?”曰:“既不用,却何故围成?当时夫子行
事,季孙三月不违,则费后阝之堕,出於不意。及公敛处父不肯堕成,次第唤醒
了叔季二家,便做这事不成。又齐人以女乐归之,遂行。不然,当别有处置也。”
问:“女乐既归,三日不朝,夫子自可明言於君相之前,讨个分晓然後去,亦未
晚。何必匆遽如此?”曰:“此亦难晓。然据史记之说,却是夫子恐其害己,故
其去如此之速。鲁仲连所谓‘秦将使其子女、谗妾为诸侯妃’,则当时列国盖有
是事也。”又云:“夫子能堕费后阝,而不能堕成,虽圣人亦有做不成底事。”
伯丰谓:“如‘夫子之得邦家者,所谓“立之斯立”’云云。”曰:“固是。须
是有土有民,方能做得。若羁旅之臣,靠著他人,便有所牵制,做事不成。”又
问:“是时三家衰微,陪臣执命,故阳虎奔齐,有‘吾欲张公室’之语。或谓
‘家臣而欲张公室,罪莫大焉’!”曰:“便是当时有此一种议论,视大夫专命,
以为固然。”又问:“旧见人议论子产叔向辈之贤,其议论远过先轸舅犯之徒,
然事实全不及他。”曰:“如元?诸臣爱说一般道理相似。”又云:“卫灵公最
无道,夫子何故恋恋其国,有欲扶持之意?更不可晓。”〔人杰〕
△子张问仁章
问:“恭宽信惠,固是求仁之方,但‘敏’字於求仁功夫似不甚亲切。莫是
人之为事才悠悠,则此心便间断之时多,亦易得走失。若能勤敏去做,便此心不
至间断,走失之时少,故敏亦为求仁之一,是如此否?”曰:“不止是悠悠。盖
不敏於事,则便有怠?之意。才怠?,便心不存而间断多,便是不仁也。”〔时举〕
或问“信则人任焉”。曰:“任,是人靠得自家。如谓任侠者,是能为人担
当事也。”〔焘〕
任,是堪倚靠。〔亻?〕
△佛?召章
“焉能系而不食”,古注是。〔┿〕
夫子於佛?之召,但谓其不能浼我而已。於公山之召,却真个要去做。〔必大〕
味道问:“佛?与公山弗扰召孔子,孔子欲往,此意如何?”曰:“此是二
子一时善意,圣人之心?与之契,所以欲往。然更思之,则不往矣。盖二子暂时
有尊贤向善之诚心,故感得圣人欲往之意。然违道叛逆,终不能改,故圣人亦终
不往也。譬如重阴之时,忽略开霁,有些小扁明,又被重阴遮闭了。”曰:“阳
货欲见孔子,却终不许他,是如何?”曰:“阳货全无善意,来时便已不好了,
故亦不能略感圣人也。”〔时举〕贺孙录详,别出。
“圣人见万物不得其所,皆陷於涂炭,岂不为深忧,思欲出而救之。但时也
要,出不得,亦只得且住。圣人於斯世,固不是苟且枉道以徇人。然世俗一种说
话,便谓圣人泊然不以入其心,这亦不然。如孔子云:‘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。’
这个是十分要做不得,亦有不能自已之意。如说圣人无忧世之心,固不可。谓圣
人视一世未治,常恁戚戚忧愁无聊过日,亦非也。但要出做不得,又且放下。其
忧世之心要出仕者,圣人爱物之仁。至於天命未至,亦无如之何。如云:‘君子
之仕也,行其义也。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’若说‘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’上看,
恰似一向没理会,明知不可以行道,且漫去做看,这便不得。须看‘行其义也’,
便自是去就。出处之大义,亦在这里。”贺孙因举公山佛?之召,皆欲往而终不
往者,度得是时终不可为,其人终不可与有为。如南轩云:“守身之常法,体道
之大权。”又云:“欲往者,爱物之仁;终不往者,知人之智。”这处说得分明。
曰:“然。但圣人欲往之时,是当他召圣人之时,有这些好意来接圣人。圣人当
时亦接他这些好意思,所以欲往。然他这个人终是不好底人,圣人待得重理会过
一番,他许多不好又只在,所以终於不可去。如阴雨蔽翳,重结不解,忽然有一
处略略开霁,?收雾敛,见得青天白日,这处自是好。”〔贺孙〕
△子曰由也章
问“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”。曰:“只为不择是,我要恁地便恁地,终是
害事。”〔焘〕
杨问:“‘好信不好学’,何故便到贼害於物处?”曰:“圣人此等语,多
有相类,如‘恭而无礼则劳’处一般。此皆是就子路失处正之。昔刘大谏从温公
学,温公教之诚,谓‘自不妄语始’。刘公笃守其说。及调洛州司法时,运使吴
守礼至州,欲按一司户赃,以问刘公。公对以不知,吴遂去。而公常心自不足,
谓此人实有赃,而我不以诚告,其违温公教乎!後因读杨子‘避碍通诸理’,始
悟那处有碍,合避以通之。若只‘好信不好学’,固守‘不妄语’之说,直说那
人有赃,其人因此得罪,岂不是伤害於物?”李谓:“亦有自贼之理。”〔淳〕道
夫录云:“问:‘“好信不好学”,如何便至於相贼害?’曰:‘“其父攘羊而
子证之”是也。昔刘忠定云云。’”
“六言、六蔽、五美”等话,虽其意亦是,然皆不与圣人常时言语一样。家
语此样话亦多。大抵论语後数篇间不类以前诸篇。〔淳〕
问:“集注云:‘刚者,勇之体;勇者,刚之发。’”曰:“春秋传云:
‘使勇而无刚者尝寇’,则勇者,发见於外者也。”人杰谓:“以五常揆之,则
专言勇者,勇属於义;言刚柔,则刚属於仁。”曰:“便是这个物事,看他用处
如何,不可以一定名之。扬子?说:‘君子於仁也柔,於义也刚’,亦只是一说。”
人杰谓:“以仁为柔,以义为刚,止说得个情状体段耳。”曰:“然。”〔人杰〕
△小子何莫学夫诗章
问:“诗如何可以兴?”曰:“读诗,见其不美者,令人羞恶;见其美者,
令人兴起。”〔节〕
△子谓伯鱼章
问“为周南召南”。曰:“‘为’字,如‘固哉高叟之为诗’之‘为’,只
是谓讲论尔。横渠所谓‘近试令家人为周南召南之事’,不知其如何地为。”必
大。
亚夫问“不为周南召南,其犹正墙面而立”。曰:“不知所以修身齐家,则
不待出门,便已动不得了。所以谓之‘正墙面’者,谓其至近之地亦行不得故也。”
〔时举〕
问“正墙面而立”。曰:“修身齐家,自家最近底事,不待出门,便有这事。
去这个上理会不得,便似那当墙立时,眼既无所见,要动也行不去。”〔植〕
问:“先生解‘正墙面而立’,曰:‘言即其至近之地,而一物无所见,一
步不可行。’人若不知修身齐家,则自然推不去,是‘一步不可行’也。如何是
‘一物无所见’?”曰:“自家一身一家,已自都理会不得,又况其远者乎!”
问:“此可见知与行相须之义否?”曰:“然。”〔广〕
明道谓:“二南,人伦之本,王化之基。苟不为之,‘其犹正墙面而立’。”
是才出门,便不知,便错了。〔士毅〕
△色厉内荏章
问:“‘色厉而内荏’,何以比之‘穿窬’?”曰:“为他意只在要瞒人,
故其心常怕人知,如做贼然。”〔大雅〕
“不直心而私意如此,便是穿窬之类。”又云:“里面是如此,外面却不如
此;外面恁地,里面却不恁地。”〔焘〕
△乡原德之贼章
李问“乡原德之贼”。曰:“最是孟子说得数句好,曰:‘生斯世也,为斯
世也,善斯可矣。’此是乡原本情。”〔雉〕
或问:“乡原引荀子愿悫之说,何也?”曰:“乡原无甚见识。其所谓愿,
亦未必真愿,乃卑陋而随俗之人耳。”
义刚云:“去冬请问乡原比老子如何,蒙赐教谓:‘老子害伦理,乡原却只
是个无见识底人。’今春又问‘色取仁而行违’比乡原如何,蒙赐教谓:‘“色
取仁而行违”底是大拍头挥人,乡原是不做声,不做气,做罪过底人。’深玩二
说,微似不同。”先生笑云:“便是世间有这一般半间不界底人,无见识,不顾
理之是非,一味谩人。看时也似是个好人,然背地里却乖,却做罪过。”〔义刚〕
敬之问“乡原德之贼”。曰:“乡原者,为他做得好,使人皆称之,而不知
其有无穷之祸。如五代冯道者,此真乡原也。本朝范质,人谓其好宰相,只是欠
为世宗一死尔。如范质之徒,却最敬冯道辈,虽苏子由议论亦未免此。本朝忠义
之风,却是自范文正公作成起来也。”〔时举〕
问“乡原”一章。曰:“此章‘贼’字、‘弃’字,说得重而有力。盖乡原
只知偷合苟容,似是而非,而人皆称之,故曰‘德之贼’。道听涂说者才听来便
说了,更不能蓄。既不能有之於心,不能行之於身,是弃其德也,故曰‘德之弃’。”
〔必大〕
△古者民有三疾章
问“古之矜也廉”。曰:“廉,是侧边廉隅。这侧是那分处。所谓廉者,为
是分得那义利去处。譬如物之侧棱,两下分去。”〔植〕
△恶紫之夺朱章
问“紫之夺朱”。曰:“不但是易於惑人。盖不正底物事,自常易得胜那正
底物事。且如以朱染紫,一染了便退不得,失却不能变得紫也。紫本亦不是易惑
人底,只为他力势大了,便易得胜。又如孔子云:‘恶莠之乱苗。’莠又安能惑
人?但其力势易盛,故苗不能胜之耳。且一邦一家,力势也甚大。然被利口之人
说一两句,便有倾覆之患,此岂不可畏哉!”〔时举〕
紫近黑色,盖过了那朱。既为紫了,便做朱不得,便是夺了。元只是一个色
做出来,紫是过则个。郑、雅也只是一个乐,雅较平淡,郑便过而为淫哇。盖过
了那雅,便是“乱雅”。〔植〕
问:“范氏谓:‘天下之理,正而胜者常少,不正而胜者常多。’”曰:
“此当以时运言之。譬如一日与人一生,能有几多好底时节!”〔广〕
△予欲无言章
问:“‘予欲无言’一章,恐是言有所不能尽,故欲无言否?”曰:“不是
如此。只是不消得说,盖已都撒出来了。如‘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’,天又更说
个甚底!若是言不能尽,便是有未尽处。圣人言处也尽,做处也尽,动容周旋无
不尽。惟其无不尽,所以不消得说了。”〔寿〕
先生问林择之:“‘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’,此三句何句较好?”
对曰:“‘四时行,百物生’二句好。”先生因说:“择之看得是。只‘四时行,
百物生’,所谓‘天何言哉’,已在其中矣。”〔德〕
问尹氏之说。曰:“尹氏自说得不紧要了。又辨其不紧要话,愈更不紧要矣。”
〔必大〕
△孺悲欲见孔子章
先生云:“南康一士人云:‘圣贤亦有不诚处,如取瑟而歌,出吊东郭之类。
说诚不如只说中。”某应之曰:“诚而中,‘君子而时中’;不诚而中,‘小人
之无忌惮’。”〔闳祖〕
△宰我问三年之丧章
问“钻燧改火”。直卿曰:“若不理会细碎,便无以尽精微之义。若一向细
碎去,又无以致广大之理。”曰:“须是大细兼举。”〔淳〕
问:“‘宰我问三年之丧’,为自居丧时问,或为大纲问也?”曰:“必是
他居丧时。”问“成布”。曰:“成布,是稍细成布,初来未成布也。”问“
纟原缘”。曰:“纟原,今浅绛色。小祥以纟原为缘。看古人小祥,纟原缘者不
入,谓纟原礼有‘四入’之说,亦是渐渐加深色耳。然古人亦不专把素色为凶。
盖古人常用皮弁,皮弁纯白,自今言之,则为大凶矣。”刘问布升数。曰:“八
十缕为一升。古尺一幅只阔二尺二寸,算来斩衰三升,如今网一般。”又云:
“如今漆布一般,所以未为成布也。如深衣十五升布,似如今极细绢一般,这处
升数又晓未得。古尺大短於今尺,若尽一十二百缕,须是一幅阔不止二尺二寸,
方得如此。所谓‘布帛精粗不中数,不粥於市’,又如何自要阔得?这处亦不可
晓。”〔?〕
亚夫问宰我问短丧处。曰:“此处圣人责之至严。植录云:“圣人寻常未尝
轻许人以仁,亦未尝绝人以不仁。”所谓‘予之不仁’者,便谓他之良心已死了
也。前辈多以他无隐於圣人而取之。盖无隐於圣人,固是他好处,然却不可以此
而掩其不仁之罪也。”〔时举〕
△饱食终日章
问:“‘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’心体本是运动不息。若顷刻间无
所用之,则邪僻之念便生。圣人以为‘难矣哉’!言其至危而难安也。”曰:
“心若有用,则心有所主。只看如今才读书,心便主於读书,才写字,心便主於
写字。若是悠悠荡荡,未有不入於邪僻。”〔贺孙〕
△君子尚勇乎章
子路之勇,夫子屡箴诲之,是其勇多有未是处。若知勇於义,知大勇,则不
如此矣。又其勇有见得到处,便行将去。如事孔悝一事,却是见不到,盖不以出
公之立为非,观其谓正名为迂,斯可见矣。〔人杰〕┿录:“若是勇於义,已不仕
季氏。”
△君子亦有恶乎章
问:“‘恶勇而无礼者,恶果敢而窒者。’勇与果敢如何分?”曰:“勇是
以气加人,故易至於无礼。果敢,是率然敢为。盖果敢而不窒,则所为之事必当
於理。窒而不果敢,则於理虽不通,然亦未敢轻为。惟果敢而窒者,则不论是非
而率然妄作,此圣人所以恶之也。”〔时举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