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行去台湾,最大的收获是在佛光会的金光明寺、福山寺和佛光寺住了4 天,这三个寺庙的客房一个比一个高级,不论是住房、大殿还是过厅、走廊,窗明几净,一尘不染,最后两晚住的佛光寺,可以与五星级宾馆媲美,而服务之周到,饮食之精良,比五星级有过之而无不及。令人惊愕的是服务者多是义工,美味佳肴是素斋。与宾馆不同的是,客房不设电视、音响;来往宾客大多没有三千烦恼丝,也就没有梳子。其实这方面的舒适不过是物质条件,此种食宿在他乡并不难寻,真正使人叹为观止的是,佛教经过人间化和现代化,使佛性深入心灵的感染力,非比寻常。
对大雄宝殿大陆人并不陌生,经常见的是那高大而昏暗的殿堂,四大金刚,亨哈二将,令人生畏的威武形象,可望而不可及。可这里不一样,那巍峨的大殿,高悬的莲花灯,宽敞明亮,如来大佛端坐在中央,俯视众生,偌大的佛堂可容纳2000人同时朝拜,周边的佛像已不再是老模样,个个慈眉善目,和蔼可亲,挺立在四壁,用各种手语,作出接引世人状。当晨钟暮鼓响起,闲走在佛堂,庄严肃穆中自有一种亲近感,油然间拉近了人与佛的距离,这是现代佛堂建筑艺术的一大功效。 要说佛殿处处都已现代化,并不过分,大至佛像的造型,小至礼拜的拜毯,都不失传统而有现代的意趣,唯有二样东西,传之千年而一成不变,那就是供奉在佛像前的油灯和鲜花。回想大陆的许多寺庙,早已将油灯改成电灯,鲜花改成塑料花,就不禁骨鲠在喉。殊不知,那电灯只是停滞的呆光,哪有油灯闪烁跃动的火焰! 僵硬的塑料花又哪有这鲜花的水灵和香气! 这一举之差,却显出是死气沉沉还是生意盎然? 在这出家人的地方感受的不再是出世的寂灭,而是活泼泼的生活气息,这才是提倡人间佛教的真谛。
到达福光寺才知道,辉煌的佛殿是来自信徒捐赠,这是由信众拣拉圾十年,用回收资源的方式积累的资金所修建,因此人们称它为环保寺。人间佛教的开创者星云大师提出佛家环保的三个理念是: 护生、惜福和净化。所谓护生即是珍惜世间万物;惜福为爱惜时间和感情;净化是要求语言净化、行为净化和内心的净化,将佛教教义与现代环保意识有机地结合起来。设想一下,当人们在拣拉圾时,心中怀想的是,这举手之劳就可以缔造一座圣殿,那是什么感觉! 又怎能不尽心尽力! 顿然而起的神圣感,使信徒们从自然环保和心灵环保二方面都得到陶冶,这是很高明的佛家理论。
佛光寺的历史并不悠久,它从荒山野岭中开发,不足40年已是花果满山。由佛光寺为主体成立的国际佛光会,在全世界拥有200 所分院,20余所图书馆,9 所美术馆,12所佛学院,4 所大学,许多报刊杂志,信徒遍布一百多个国家,成为世界著名的佛教胜地。它的迅速发展,得力于佛光山的宗旨是:“ 以文化弘扬佛法,以教育培养人才,以慈善福利社会,以共修净化人心。”贴近现代人的社会需求。它的教风是“给人信心、给人喜欢、给人希望、给人方便。”给人以莫大的心灵慰藉和精神援助。无怪乎,上得山来不论是僧侣、信众还是游客,萍水相逢,一见面就合十相礼,沿途都有免费的茶水和义工为你服务,一片祥和,俨然成为方外的一片净土。
这样庞大的机构,经费全靠信徒捐赠和文化事业,它商业化了吗? 不! 虽然也有义卖,但在哪个寺院从没见到出售所谓开过光的高价小玩艺,更没有像少林寺以开光名义拍出8 万元的手机号,用神圣的开光之举进行商业抄作。信徒的捐赠从捐一瓶油到上百万元,都不分贫富同榜公示,真正做到众生平等。寺院的管理实施民主化,住持每4 年选举一次,连选连任,宗长星云大师60岁退位,云游四海。经费的使用,做到取之于民,用之于民,寺庙提出“让生活书香化”的口号,号召信徒“读做一个人,读明一点理,读悟一点缘,读懂一颗心。”经常开办各种读书会,夏令营以及免费提供食宿的体验丛林生活的学习班,多次大举进行赈灾救济活动,在大陆捐赠的希望小学就有上百所。我之所以有幸住进寺庙,是因为应邀参加大陆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与台湾辅仁大学、南华大学、东吴大学和中国哲学会联合举办的“21世纪中华文化世界论坛第四次会议”,寺庙以免费食宿提供了资助,一如既往不求回报,佛光寺并未在会议上留名。正因为热心公益活动,它已成为台湾人生活的一部分,人们不仅在这里超度亡灵,祈福免灾,也乐意在这里操办婚事,从见到的图像看来,佛堂婚礼并不亚于教堂婚礼,隆重、神圣而又赏心悦目。
我是一个与佛教隔绝的俗人,乍进寺庙见到的大多是年华正茂的女僧,据说不少是学士、硕士,还有博士,不免好奇,冒昧地问了一位大学毕业的女法师:“ 你为什么出家? ”她说,星云大师出家时是一英俊少年,人们劝他:“ 何必想不开去出家? ”回答是:“ 正是想开了才出家! ”她自己从中学时代就喜欢佛教,因为从这里她得到心灵的快乐。又说,寺庙办有报刊、网络、出版、卫视、编辑室,以及表演宗教艺术团等文化事业,可以充分发挥才能,与世人不同的是,没有报酬,都是自愿的奉献。她的一席话使我深深感悟,出家有各种动机,更重要的是一种信仰。信仰所至,无所不达,我服了。 俗人自有俗人的想法,此生难得住进寺庙,总要体验一下僧侣的生活,因此我参加了过堂。“过堂”这是进斋饭的佛家语。可容4000人同时进餐的大斋堂,无一根梁柱,一眼望去,一排排浅绿色的长条桌凳,明洁光亮,整齐有序,坐在这里进餐,该是心旷神怡吧。不然,它的戒规,使我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,饭桌前放置碗、碟、筷的次序,不能颠倒,正襟危坐在桌旁,等待义工分发饭菜,小心翼翼地捧起饭碗,不论好吃与否,都不能有贪心、嗔心,全部吃光。姿势要吉祥,持碗如“龙含珠”,使筷如“凤点头”,饭前要作揖,饭后要观想。用餐前先唱诵供养咒,法师宣讲,希望人人温饱,远离饥饿。进餐时要心存感恩心、惜福心、惭愧心、精进心。吃完,再唱结斋偈,祈愿施主合家平安,心想事成。然后再结队,鱼贯而行,退出斋堂,这些都好办。难办的是不出声,上千人同时进餐,竟然鸦雀无声,这种功夫太难得了。从小到大,从没想过吃饭要不要出声的问题,更没有感恩、惜福的联想,这是很随意的事,如今却为戒规,可怎么用心不出声,还是有声响,不得已只能连吞带咽。吃饭吃了七十年,从没有感到吃饭是这样的神圣。明代思想家李贽说:“ 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! ”想不到这一古训在佛光寺的斋饭中得到了体认。 我自信是彻底的无神论者,从没有向神佛下过跪,但我离开佛光寺时,情不自禁地深深一拜,我拜的不仅仅是佛教,而是佛教现代化中那种高尚的人文精神,给人间留下一份难得的清净!